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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印通 2022-06-06 09:40 194

第1页 :基本信息

占领日本

作 者: [美国] 约翰·托兰 著; 孟庆龙 等 译;

出版时间:201* 年11月

内容简介:

在本书中,约翰•托兰以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本甲、乙级战犯为背景,以美国一名辩护律师和日本一名战犯两个家庭之间情与法的复杂矛盾为主轴,深刻揭示了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给本国人民造成的灾难。书中个别地方流露出对个别战犯的同情,但其主旨是颂扬和平、谴责战争的,正如托兰所言:历史不会简单地给人教训,立足现在,认识过去,给人们的教益只会更多。

作者简介:

约翰•托兰(John W.Toland),美国历史作家(1912—200* )。父母为爱尔兰裔。本人就学于威廉姆斯学院和耶鲁大学戏剧学院,大萧条时期常与流浪者为伍,后活动于纽约戏剧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从军。自19* 7 年出版《大飞艇》始,先后出版非小说类大众历史和以历史为背景的小说1* 本,自传1本,享誉世界。其中《日本帝国的衰亡》曾获普利策奖,另三部描写亚太战争的力作《漫长的战斗》《美国的耻辱》和《占领日本》也颇具影响,成为享誉全球的畅销书或长销书。

专家评论

我们今天看到日本当政的右派政客在国际舞台上种种卑劣的表演,都可以在本书描述的战后初期美国对日本占领的这段历史中找到动因和根源。

……

美国让日本充当在亚洲维护美国利益的鹰犬,是一以贯之的基本政策,不以哪个总统在任为转移。而中国哪怕是在国民党统治之下,也不过是美国战时权且的盟友,永久防范的对象。

——国际关系史专家、著名学者 华庆昭

目 录

第一部

第一章 接受使命,返回日本

第二章 盟军统帅麦克阿瑟

第三章 上野车站的真相

第四章 日本选举法的争议

第五章 天皇的新年诏书

第六章 新宪法与盟国管制委员会

第二部

第七章 公布受审战犯名单

第八章 东京审判拉开序幕

第九章 来自美国的辩护律师

第十章 同时进行的横滨审判

第十一章 天皇是否该被判刑

第三部

第十二章 中国问题以及日本的美国化

第十三章 法庭上的美苏较量

第十四章 朝鲜半岛上的南北分界线

第四部

第十五章 户田省吾一案

第十六章 重新审判省吾案

第十七章 日本社会乱象与辩护词

第十八章 关于珍珠港事件的辩论

第五部

第十九章 审判东条英机

第二十章 新生的日本和美国的战领

第二十一章 布雷福德强奸案

第六部

第二十二章 东条的末日

第二十三章 太阳照常升起

余 绪

致谢及说明

再版后记

第2页 :译者的话

译者的话

约翰•托兰是中国读者熟悉的美国著名通俗历史学家。他的作品已有九部被译成中文并在中国出版发行。一个外国人,能有如此多的著作在中国翻译出版,且几乎部部畅销,实不多见。

托兰的书之所以受欢迎,最重要的是能让人们深深感受到字里行间的人情味。托兰的作品绝大部分以血雨腥风的战争为题材,但他常以充满同情的笔调描写着一个个小人物———当兵的和老百姓的命运,对丑恶人物也从不脸谱化。托兰写书的另一个特点是,除了利用现有的文件档案、回忆录、著作外,他还进行大量的采访 (有的书达几百次)。书中的人物、情节十分复杂,颇具戏剧性,读来引人入胜。

托兰的战争题材作品中,反映亚洲的战争的有六部,除了一部写朝鲜战争外,其余五部都是写日本的。他自称对欧洲中心主义十分厌恶,写这些作品是为了促进东西方的接近。在 《日本帝国的衰亡》 和 《战争之神》中,托兰极富情感地表现了战争的极端无益和悲惨。在反映最动人心弦和凝聚生机的历史时期之一的 《占领日本》 中,托兰以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日本甲、乙级战犯为背景,以美国一名辩护律师和日本一战犯两个家庭之间情与法的复杂矛盾为主轴,深刻揭示了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给本国人民造成的灾难。书中虽个别地方流露出对个别战犯的同情,但其主旨是颂扬和平、谴责战争的,正如托兰所言:历史不会简单地给人教训,立足现在,认识过去,给人们的教益只会更多。

参加本书翻译的主要有杜继东、李小宪、毕健康、陈丕西。全书由孟庆龙统校,潘平通看了全书,并提出了宝贵意见。由于水平有限,错误难免, 敬请广大读者指正。

再 版 序

约翰•托兰 《占领日本》 中译本的初次出版是在 1997年,2008年重印了一次,现在又要再版,说明读者需要。在下不揣冒昧,借此机会来说几句关于本书的话。

托兰是一位广受欢迎的大众历史作者,先后写作出版了十几部历史著作。他也出版过 2部历史小说,相互有联系而又独立存在,这就是其中之一。说到历史小说,大概总要有这样的特点:真实的历史人物和虚构的角色都有;主要的历史事实和框架不离真实,而细节允许虚构。如果读者仔细地阅看了作者在本书末尾的 “致谢和说明”,就可知道他在为写作本书而做的文献和现场调查研究上下了多大功夫。因此,本书就美国对日本的占领政策和占领军、东京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部分日本甲级战犯的审判、战后初期的日本社会和人民的物质和精神状态等等的描述,当做历史来看也不妨。

除了调查研究,作者本身的生活经历对写成本书也有着重要影响。我们可以从书中虚构的人物当中明显地看到托兰自己以及他的日裔夫人寿子家庭的影子。主要人物麦格林恩教授好像是托兰的化身。户田一家有如是寿子娘家松村家的缩影,家中主人户田明在中国的经历中有许多是寿子父亲的亲身体验。教授和真理子的结合显然是受到了托兰本人婚姻的启示。

本书再版,正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 70周年前夕。日本在战败投降这么多年之后,军国主义不但没有消亡,而是正在抬头再起。托兰在书中艺术地再现了美国政府如何为日本天皇开脱战争责任,如何回避彻底清算日本军国主义,如何为了进行冷战的需要而对日本进行扶植。我们今天看到日本当政的右派政客在国际舞台上种种卑劣的表演,都可以在本书描述的战后初期美国对日本占领的这段历史中找到动因和根源。

虽然如此,在本书所叙述的那个年代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托兰跟许多人一样,认为在未来会给人类带来灾难的,大概是美苏冲突和第三次世界大战,而对美日合流让日本军国主义东山再起,从而颠覆东亚和平局面的可能性未必给予了足够的重视。

一位观察力敏锐的中国学者在当时所作出的政治判断,也许可能在读者阅读本书时有所助益。著名的历史学家雷海宗 1948年 4月在当时北平的报刊上发文指出,“我们必须头脑清醒,须知美国的扶持日本是日本未败以前就决定的政策”,美国在战后 “初期入占时对于日本的严峻作风,是必不可少的节目,是题中当有的文章,最近一年来的日益显著的扶持,姑息,与爱惜,才代表真正的政策”,“美国显然是要将日本建为西太平洋的一个经济堡垒与军事重镇,用以控制北亚,东亚,与东南亚的大陆”。他指出,由此可见美国让日本充当在亚洲维护美国利益的鹰犬,是一以贯之的基本政策,不以哪个总统在任为转移。而中国哪怕是在国民党统治之下,也不过是美国战时权且的盟友,永久防范的对象。

华庆昭

2014年 9月于天津

第* 页 :中文版序

中文版序

约翰•托兰在因写作历史著作而成名之前曾写过许多部小说,但都没有出版。1982年,托兰写作出版了一本揭露关于美国政府在珍珠港事件前后内幕的历史书 《美国的耻辱》 (中文版于 1994年出版),因而遭到美国学术界许多人的批评乃至攻击,昨天的好友今天忽然成为路人,甚至待他以恶言怒目。这件事使他深为感慨。他决定改而写起小说来,大概跟这一背景有关系,也许是以为小说里讲的事情别人可以不必那么认真吧。托兰当时计划写一套三部曲,以美国教授麦格林恩一家的悲欢离合故事为主线,再现从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到朝鲜战争这一段时间里波澜壮阔的战争与和平的历史场面。三部曲的第一部 《战争之神》 于 1985年在美国出版 (中文版于 1987年出版),讲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和美国间的战争。三部曲的第二部就是我们现在这本书,讲占领日本。第三部本来要用小说形式来写朝鲜战争,但在调查研究的过程中,托兰经过深思熟虑并且接受了朋友们的劝告,终于重提史笔,以历史专著来再现那场美国不少人认为是 “错误的”和 “被遗忘了的”战争,这便是1991年在美国出版的 《漫长的战斗》 (中文版于 1993年出版)。在当代既供专家又供大众阅读的现代史特别是战争史的作者中,约翰•托兰是当之无愧的大师。而他写的历史小说也因其丰富的历史内涵、生动清新的文笔和曲折的故事而引人注目。他总共出版了两本历史小说,数量少而更足珍贵。如果说,同一作者写的讲日美太平洋战争的小说 《战争之神》和历史著作 《日本帝国的衰亡》能交相辉映互为弥补的话,那么手头这部以盟国对日本的占领为背景的小说便是托兰绝无仅有之作:第一,它是小说;第二,这里讲的事情作者在别处没有讲过。

约翰•托兰是一位大手笔的奇才。使他高于许多其他作者之处的,首先便是他的立脚点。恰如他在 《战争之神》 一 书 的 中 文 版 序 言 中 所说,他写关于亚洲的著作在于帮助促进东西方的接近。他认为,不同的人们和国家应当学会接受别人跟自己的不同。诚哉斯言。

华庆昭

第* 页 :第一章:接受使命,返回日本

第一章 接受使命,返回日本

华盛顿,1945年9月22日

弗兰克•麦格林恩正在OP-16-W狭小的办公间里打点行装,这里是海军的一个秘密行动情报机构。这时,一位海军上将正局促不安地站在房间凌乱不堪的角落里,苦苦恳求麦格林恩接受海军在日本的一项临时任务,但这并没有使他动心。他脱离威廉姆斯学院的教学工作已将近三年半了,在此之前,他已拒绝了一项更具诱惑的差遣,那是国务院想利用他对亚洲事务的精通而提供的一项任务。

“我主意已定,上将。”他说道,摆出一副架势———就像他在办公室里常常做出的姿态那样———犹如一只凶猛的雄鹰扑向了一只孤立无援的兔子。教授身材修长,长着一头浓密的白发,这更突出了他那对炯炯有神的蓝眼睛、鹰钩鼻子和白里透红的肤色。健美的体态不仅给他颇具教养的举止增加了不少光彩,也造就了他那种极富特色的尊严和高贵。他将那包沉甸甸的书挎上了右肩,迈着年轻人的步伐,流星般地跨出了房间,尽管这时他已是62岁高龄。

真是白痴!他的思绪仍没有停下来。难道连极浅显的英语也听不懂吗?一旦战争结束,哪个聪明人会愿意继续为政府工作呢?

一个小时后,他踩动了他那辆福特牌车子的油门,踏上了驶向马萨诸塞州威廉姆斯城的伯克郡山峦脚下的征途。他已决定,在秋天事态平稳之后,重返学校教授近代历史。与此同时,他还将着手写一本著作,其内容是珍珠港事件前悲剧性的6个月的事情,它们导致了这场灾难的爆发。1941年春天,他曾出版了他的上一本著作,提出了一种理论,即

在美日矛盾加深的过程中,美国的某些做法也应像日本一样受到谴责。

一些评论家,尽管曾高度赞扬了他的其他研究成果,却做出预言,即麦格林恩的研究生涯将从此结束。现在,他开始进行反击了。在华盛顿的这几年中,他已搜集了许多极为重要的新材料,这会大大加强他那些反传统观点的说服力。

下午晚些时候,他进入了马萨诸塞州,初秋的气息迎面扑来,多么舒畅啊!在首都时,他还只能忍受那种闷热的天气,令人疲倦不堪。终于,他看到了学院中小教堂的顶部,这是一座极为滑稽的建筑,但长期以来已为他所钟爱。不久之后,他来到了霍克西大街的那所旧房子前。以前的住户将房子的外墙刷上了丑陋的绿色,至今仍使人联想到哥特小说中的景物。然而,屋子里边则充满了宁静和凉爽,他可以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了。女管家显然非常知趣,说了几句欢迎到来之类的话后,就又消失在厨房里了。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他痛苦地发出了近似呻吟的声音。很久以前,他就想到要收拾一下电话机,使它只能打出去,但是,他的4个孩子却一致反对。电话是他的老朋友哈维•乔纳斯从白宫打来的。除了在OP-16-W做心理战工作外,麦格林恩一直是他在哈佛的老同学富兰克林•罗斯福的非官方顾问,总统为什么长期保持着这种咨询,仍是一个难解之谜,因为,他通常并不这样做。

“弗兰克,很高兴抓住了你。”

“什么使你认为已抓住了我?哈维。”

“我敢肯定,你仍陶醉在你那块小天地里吧。”

“好吧,你想让我干什么呢?哈维。不管干什么,我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不是私事,弗兰克。我是替杜鲁门总统找你的。”“我原以为你不喜欢那个服装商。”

“弗兰克,别开玩笑了,”他清了清嗓门,“他想请你去东京,做麦克阿瑟将军占领日本期间的顾问。”

麦格林恩不禁乐了,“得了吧!你真会开玩笑,还是告诉我你的真正意图吧!”

“我是在谈正经事,弗兰克。鲍勃•舍伍德、克拉克•克利福德和其他熟悉你的人都一直在跟总统说,你过去的建议对富兰克林•罗斯福是多么的重要。”

麦格林恩发出了嘲讽的腔调,“即使你是认真的,我的回答仍然是否定的。请转达我对总统的问候。”

“但是,……”

“不要说了,哈维。”

“弗兰克,还是考虑一下吧!任何时候都可以给我回话,电话还是老号码。”

麦格林恩挂上了电话。

这个建议似乎近于荒谬,但却萦绕在他的脑际,无法消失。自哈佛毕业之后,他生活中的一大段时光是在东方度过的,那里已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他在日本待了7年,在青山学院里教历史,与一位知名苏格兰传教士的女儿结了婚,并且写了一本关于明治天皇亲政的历史书,这使他名声大振,母校也请他回去任教。回到哈佛后,他迅速取得了成功,许多学生对他爱尔兰人式的聪明才智佩服得五体投地。到1920年时,他已经出版了至少两本关于亚洲的著作,并被公认为世界上研究东方学学者中的佼佼者。这一段时光,是他一生中充满了幸福、成果辈出的时期。然后,在那年圣诞节前夕,克拉拉•麦格林恩生下了那对孪生子———并且离开了人世。像许多爱尔兰人一样,麦格林恩开始酗酒了,不久,根据双方的协议,他离开了哈佛大学。这时,他已有一个7岁的儿子和一个14岁的女儿,女儿成了那对孪生子实际上的母亲。麦格林恩带着所有的孩子回到了日本,并再次在青山学院任教。他重新振作起来,成为一名正教授,又写了两本著作,其中一本是美国驻日首任大使的传记,这部优秀的作品使他荣获了普利策大奖的殊荣,也使他赢得了威廉姆斯学院近代史教学中的头把交椅。就像在哈佛时一样,许多学生对他顶礼膜拜,尽管他的那些挖苦常常伤人。1935年,他曾离开日本,去中国进行了专门研究,这一期间,他会见了毛泽东、周恩来等红军领袖,他们在1934年下半年从中国南部的中心地带,经过6000英里的长途跋涉,刚刚到达西北地区的新根据地。

此刻,他脱离了战时在华盛顿供职的工作,又回到了威廉姆斯。晚饭后,乘着浓浓夜色,他在宁静的校园中信步闲行,而那片他所喜爱的土地———亚洲,仍不时搅动着他的心弦。动乱正在那块大陆上到处蔓延。

数以千万计的燃烧弹重创了日本,而那次代号为“饥饿行动”的军事打击,更使其一蹶不振。该次行动将12135枚水雷投在日本的内河和港口中,使700艘船只不能动弹,使日本的工业生产几乎完全瘫痪。当时,他曾极力反对这一行动,因为该行动会在1946年春天将700万人口抛入饥饿的深渊。此时此刻,除非盟国———实际上即美国———着手运进大批的粮食,否则,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将仍然面临着饿死的厄运。这只是麦克阿瑟面临的问题之一,根据指令,他还须向那些命运悲惨的人们展示其过去社会的邪恶,并带给他们以西方式的民主模式从而拯救自己。麦克阿瑟将对那些斗胆发动战争的将军和政界要人进行审讯,对那些亲自犯下暴行的数千名较低级别的军官实施绞刑。他还奉命改造教育体系,以基督教取代佛教和日本神道,清洗商界巨头和政府高层官员,用美国的公正原则来改造日本的法律,解放那些备受歧视和蹂躏的妇女,在劳工中建立工会组织,教会整个国民习惯西方的白面包而放弃吃大米,学会喝可口可乐而不是传统的日本米酒。除此之外,在遣散了日本陆、海、空三军后,他还要将分布于亚洲大陆各个角落的数百万日军运回日本本土,这使得苏联在夺取其北方岛屿时容易了很多。

中国又会怎么样呢?内战会使它分裂吗?我们应当支持哪一边———是那个已经显示出无能和腐败、由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还是毛泽东的共产党呢?还有那个小小的朝鲜,美国至今仍对它所知甚少。什么样的命运又会降临在菲律宾、印度和东南亚国家的头上呢?它们都会投入共产主义的怀抱吗?对于所有的亚洲兄弟来说,白人不可战胜的神话已经完全破灭。太平洋战争的结束只会是一个序曲,东方人反对西方殖民统治、争取自由的强烈呼声将会随之到来。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可怜的美国雄鹰将会面临异常艰巨的任务,尽管在欧洲和亚洲取得赫赫战果后,它似乎显得实力强劲,不可一世!而且国内的呼声也愈演愈烈,要求尽快撤销战时机构,封存庞大的战争军事机器,认为将不再需要战争了。难道原子弹的巨大威力还不足以维持世界秩序吗?

亚洲就像一座神奇的火山,随时都会喷发出灼热的火焰。它的构成错综复杂,简直令人不可思议,麦格林恩不断地思考着亚洲的问题,展望着那里的前景,并越来越多地玩味着其中的奥妙。他对自己的作用仍

抱有怀疑,因为,与罗斯福相比,那个刚愎自用的麦克阿瑟对于一些好的建议,无疑缺乏应有的敏感性。然而,亲眼目睹那里的历史场面,将会使他获取重要的材料,这对他日后的著书立说将产生无法估量的价值。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觉得应该接受杜鲁门的要求。他所有的子女

目前仍在日本,弗洛斯嫁给了一位日本外交官,在珍珠港事件后,她随丈夫去了东京,后来,她丈夫死于宪兵的毒打之下,孩子也因营养不良而夭折了。马克应召入伍,参加了海军,他是一个倔强的孩子,脑子里充满了理想,这些年来,尽管他一直受不到家人的照顾,但在战争的洗礼中,已逐渐成熟了。玛吉,他孪生孩子中的一个,立志要成为世界上最杰出的女记者,她千方百计地到达了硫磺岛和冲绳岛,成为跟随美国海军进行战时报道的第一位女记者。

第四位,他的大儿子威尔,在哈佛法学院修完第一年的课程后,听从了法官法兰克福特的意见,成为乔治•马歇尔将军手下的一名法律军官。1941年12月初,他被派往菲律宾,对麦克阿瑟的军需要求进行考察,他们在克拉克战场靠岸了,不久日军就袭击了这里。后来,他在巴丹被日军俘获,经历了“巴丹死亡行军”①,被关进了奥唐奈和甲万那端集中营。此后,他又逃出来,在宿务岛与当地游击队并肩战斗。此后,他又再次被日军俘获,先后被送到日本南部的两个集中营,后一个集中营位于长崎,这里距第二颗原子弹爆炸的中心仅有一公里多。在他所有的子女中,威尔是教授最亲近的一个,酗酒的习惯和抑郁的心态已使他成为一个喜欢寡居的人。不久,威尔将会结束其多灾多难的经历,回到他的身边。

麦格林恩急忙赶回住所,拨动了通向白宫的电话。半小时后,电话才被接通。“哈维,”他说道,“我接受那项工作。”

第* 页 :第一章:接受使命,返回日本(2)

“我想你会的,弗兰克,谢谢。”

“我的儿子威尔,这几天就会回来,我得和他团聚一段时间,过了元旦吧!”

①巴丹死亡行军: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军攻战菲律宾巴丹岛后,强迫美军战俘徒步行军至俘虏集中营,沿途死者甚多。———译者

“不急,总统感谢你。”

“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快?”

“我早就给他打保票了,在我们交谈之后,我就非常有把握你会接受的。”

“哈维,你这个家伙!”

“我知道你会的,弗兰克,所以我一直在静候佳音。”

日本,1945年10月15日

在从厚木机场到横滨的路上,麦格林恩坐在拥挤的车上,忍受着旅途的烦恼。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缓慢地爬行着,不时卷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最初,他们同意他过了元旦再动身去日本,但是,白宫打来一个紧急电话,告诉他麦克阿瑟要求他立即启程。

沿途,麦格林恩只看到了一些面部呆滞、打不起精神的人们,充满激情的日本人群已销声匿迹,早先的场面仍历历在目。然而,此刻一个充满了忧愁、无法振作的民族形象已取代了他以往的记忆。他们曾经以清洁、整齐而骄傲和自豪,但是,这些战争后的幸存者们则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男人们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忧愁和沮丧,女性们则是面无表情地裹着那些肥大的和服,显得极不合体,毫无女性之美。只有孩子们仍是那样活泼可爱,他们挥动着手臂,向教授喊着:“巧克力!口香糖!”但是,他手头没有这些东西抛给他们,看到这些孩子从小就成了乞丐,他甚至不敢正视这一事实。

道路曲曲弯弯地向前延伸着,他们来到了横滨与东京之间的平原上。这里吉印通 15英里的地带,曾是一片房屋和工厂的建筑,如今则只剩下一片瓦砾,变成了一片堆满垃圾的荒野。这片已夷为平地的区域里,只有一些往日的洗澡堂高大的烟囱,一些烧焦了的金属杆和几座用石头砌成的残垣断壁仍矗立在地面上,像见证一样,注视着这里的毁灭和死亡。而那些砖木结构的房屋则都已化为灰烬了。

在东京的近郊,他看到了一排排低矮的小窝棚,是用破碎的金属杆和石头搭成的,上面留下了燃烧弹轰炸的痕迹。这是一片巨大的贫民窟,就像美国的“胡佛村”①。在城市的中心地区,仍有许多旅馆和水泥建筑

完好如初,尽管其周围已是一片废墟。但是,这里几乎已没有醒目的路标了,到了皇宫前的广场,他才判断出自己的方位。然后,他开始辨认出那些建筑物和街道了。对了,这里是帝国饭店,它的旁边是第一大厦,与它们隔路相望的皇宫广场似乎也未遭到破坏。在这大片的废墟中央,这些建筑则幸存了下来,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但它却是事实。是的,他认为,这些建筑是东京仍然存在的东西,我们把它们保留了下来。

他猜想,他们会在第一大厦前停车的,因为,这里是新的幕府将军———麦克阿瑟的司令部,这在文明世界里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当这辆运送工作人员的汽车从这里急速驶过时,教授不禁问了一句,得到的回答只是———POLAD,即美国政治事务顾问办公室,离这里还有8个街区。麦格林恩早已得知,他将直接在乔治•艾奇逊手下工作,艾氏是国务院在东京的头面人物,所以他曾猜想艾奇逊会把他的办公室设在司令部里。艾奇逊的行政秘书热情地欢迎教授驾到,并虚情假意地谈到了办公室糟糕的条件,房间里拥挤、狭小,灯光昏暗且没有暖气,然后,把他交给了一位胖乎乎的年轻人哈里森。这位涉世不深的外交官长着一头浅黄色头发和一张能讨人喜欢的娃娃脸,这使他显得更为年轻和单纯。

“我还没有读过您的作品。”哈里森说道,教授那张鹰隼一般的面孔,使他感到了敬畏。

“如果有人说,他已阅读了我的全部著作,我是不会相信的,还没有人阅读过我的所有作品。”他微笑着露出了嘴里的牙齿,这使哈里森感到,他那张鹰一般的面孔似乎并不那样令人可畏。

“很快,您就会发现,”他提高了声调,“您只是扮演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我们就像没有归宿的人们那样,并不受人重视。总统的本意是让我们做‘政治顾问’那样的事情,但是,将军……(他虔诚地闭上眼睛,向第一大厦的方向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似乎不能理解这一概念的含义,因此,他们只将我们作为外交部来使用,这意味着,我们已被非常巧妙地冷藏起来,无法接触到许多事情。例如,您应特别注意到,我们与那座‘神庙’中间有8个街区的距离,与华盛顿所有的联系都必

①美国经济大萧条时失业工人住的简易木棚群,因当时总统为胡佛而得名。

须通过盟军最高统帅(SCAP)来进行。盟总就是盟军最高统帅部,麦克的称号。我希望您不要对此感到震惊,从8月份以来,我一直待在这里,对这事已经习以为常了。将军的那些马屁精也经常抛给我们一些残羹剩饭,但是,全部政策的决定却与我们无缘。换言之,我们这些被训练出来与日本人打交道的人员,已被那些陆军军官们取代了,他们处理外交事务的观念,就是像在战场上机关枪扫射一样。就说到这吧,我先带您去看看您的那个窝吧,我的意思是指您住的旅馆。”

在去旅馆的途中,哈里森仍在有声有色地描述着那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我们刚刚收到陆军部转来的影片,名字叫《你在日本的工作》,介绍了军队方面的情况。主持人的第一句话就是,‘记住!日本人是不可信任的’!”

哈里森帮助教授将行李搬进了第一饭店,这里距麦克阿瑟的司令部有很长一段路。最初建造它是为了接待1940年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观光者,尽管这次运动会并不景气。现在,它成为盟军的一处公寓,那些级别不够住进帝国饭店的人,都住在这里。“这里太嘈杂了,人也太多了,”哈里森接着说,“只要你不是日本人,不是仆人和黑市商,就都可以住在这里。”麦格林恩准备前往自己的房间,但是,哈里森却将他带到了旅馆里的军队消费合作社,“把您的日元都给我。”他说。他解释说,一日元约值65美分。并去买回了教授的香烟、巧克力和肥皂等配给物品。

然后,哈里森步履轻盈地带他进入了一个小套间。在一间房中,一些陆军和陆军妇女队的军官们正在喝着加冰块的威士忌,在将麦格林恩介绍给这些军官之后,哈里森又拉着他进入隔壁的房间。这里有一群穿着十分体面的日本人,正围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哈里森很快就将那些香烟、肥皂和巧克力卖给了他们,得到了相当于原价30倍的钱。

“用美元来计算,在付给这里日本倒爷10%的佣金后,你只赚了25美元,这根本算不了什么。我听说,一位美国兵在赌博中,用一块价值10美分的肥皂,在3天中就捞了150美元,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啊!您或

许还不知道吧!您用一双旧袜子和一件旧衬衣就可换回一件真正的丝绸和服或者一串珠宝。”他冲着麦格林恩似乎有点厌恶的表情晃了晃脑袋。“这也不仅仅是件赚钱的事情,也是表现仁慈之心的一种行为。日本人亟须商品,我们卖出一包价值10日元的香烟,换回400日元,实际上就是与通货膨胀作斗争。但是,也必须注意,要将你的交易限制在一个适当的范围内,陆军随时都会进行检查,以处置这种行为。”

哈里森殷勤地将提包送入麦格林恩的房间里。“欢迎您享受美好的人生,”他气喘吁吁地说,“要知道,那些美国佬得到这种肥差已好多年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该接着享受?为什么不过一过国王的生活呢?回到堪萨斯,我绝不可能再过这种生活,除非我成为一位百万富翁。”

麦格林恩打开行李,将东西放进衣柜后,他请哈里森带他去外国记者俱乐部,以便打听他女儿玛吉的下落。而这位年轻的外交官则坚持,应按照日本政府官方的程序来行事。“不知我们是太聪明了,还是太懒了,仍然让日本人来掌管他们自己的政府。这似乎是在显示事物的连续性,但将军往往最终说了算。那里的日本政客们仍然在相互争吵。”他指了指国会大厦,一座类似于埃及建筑风格的水泥建筑。“您见到过这种怪物吗?”

他们经过一座色泽灰暗的大楼,“现在,通产省和内政部正在共用这座大楼。”这时,司机突然来了个急刹车,以免与一辆开得东摇西摆的日本汽车相撞,那辆车上标有“海军部”的字样。这辆汽车的尾部正喷发出一股股浓浓的烟雾。“炭炉,”哈里森接着说,“已成为日本战后政府的象征。这的确值得同情,但是,也不要为表面的现象而迷惑,日本人的确是相当精明的,无论是地方政府机构,还是联络机构,他们都任用了最有能力、最富效率的优秀官员。就是那些外观上似乎都不入流的家伙在管理着那些外表简陋的办公机构,但工作得却极为出色。”他们的工作是如此富有效率和合作,以至于麦克阿瑟和杜鲁门也发现,像在德国那样建立一个军事政府,在这里则纯属是画蛇添足之举了。

哈里森轻轻拍了一下司机,“外国记者俱乐部,”他说。几分钟之后,他们进入了距离帝国饭店不远的一条狭窄的街道。“有3家主要的日本报纸都出自这里,故我们称这为新闻巷。”这里的大部分的建筑物都呈现出窄细的风格,水管干道破裂了,水从地面喷出来。在前面不远处,一片废墟中有一座5层高的红砖建筑。“那就是新闻巷1号,从美国、英国、法国、荷兰、俄国、中国、菲律宾以及秘密军事基地来的记者,都喜欢聚在这里。这里以前是一个饭馆。”

一进入这所房子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这使麦格林恩的脑海里涌现出了那些神秘的间谍影片的场面。这里有十几个国籍的男性和女性,他们有的正在争论或闲聊,有的则在交头接耳低声说着什么,人们都在不停地喝酒和抽烟,并不时迸发出阵阵哄笑。一位中国人很明显像是在努力博取一位年轻男士的欢心,后者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刚从耶鲁毕业的大学生。一位英国女记者则将一位颇具魅力的陆军妇女队上尉逼到了一个角落里,尽管这里声音嘈杂,仍没有淹没她那充满诱惑的洪亮嗓音。一位美国人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给一位躲躲闪闪的日本人,不知里面装着什么,而此时,附近一位俄国人则正在劝一位漂亮的欧亚混血姑娘喝下另一杯酒。但是,最使麦格林恩感兴趣的,还是那些关于眼下各种问题的争论,人们正在激烈辩论的问题有:打击金融寡头———财阀;清洗政府官员;保留天皇制度以及即将开始的战犯审讯。人们的观点五花八门,各执一词,提出了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案。这里是喧闹的、嘈杂的,但又显示出生机勃勃,麦格林恩找到了一种感觉,那就是,在这个最令人激动的历史年代里,他确实处在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国度里。按照西方占领者的设想,一个已崩溃的东方国家正在重新建立,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实验是否能够实施,的确使人难以置信。但是,争辩者双方的热情极大地感染了麦格林恩,打动了他的心弦。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群人争吵得特别激烈,一阵哄堂大笑从那里传出来。一位女性正在严厉驳斥一位俄国记者的观点,引起了大家的赞同,她正是玛吉!听不清她正在说什么,又引起了人们的一阵哄笑。这时,她的眼神捕捉到了那位身材修长、健美的男性,他顶着一头蓬松的银发,使他那张有棱有角的面孔更显青春朝气。

“爸爸!”她惊喜地喊道,并分开众人从人群中奔向这边,顽皮的脸上闪现出颇为兴奋的色彩。父女相互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就拥抱在了一起,女儿不顾一切的拥抱,使教授感到了几分尴尬。她显得极为兴奋,以至于在这个喧闹的地方,他几乎无法听懂她喋喋不休的话语。她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给她增添了几分女性的妩媚,脸上几乎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一身记者服皱巴巴地套在身上。麦格林恩心想,她似乎在有意隐藏自己的美貌,并且,他还希望,她不要表现得那样咄咄逼人,说那么多脏话。

将他介绍给五六个人后,她将他带到外面,来到一辆装有蓄电池的小车旁。“我们去拜访户田一家,”她说,并且发动起汽车,穿过了东京的那些废墟,去看望弗洛斯和他们在日本最亲近的朋友。

他惊奇地发现,玛吉已不再是他上一次在夏威夷见到的那位面色红润的记者姑娘了,那时,她刚刚从太平洋战争中归来。这仅仅是一年前的事情,然而却如同过了10年。在她的脸上已流露出岁月的煎熬和奇特的坚强。她正不断地说着她的孪生兄弟马克的事情,他与他的第六海军陆战队第一营驻扎在长崎附近,但圣诞节过后就要离开那里。“威尔现在怎样?”她十分关切地问道,“我在长崎碰到他时,他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他恢复得还挺快,但是,仍很虚弱,上次我见到他时,他似乎对在波士顿的处境还挺满意,他在那儿开了一家律师所。”

这时,站在台子上的一位小个子日本交通警察举起了手,她将车停了下来。一位美国骑警正站在那位日本警察的旁边,尽管他站在台子下面的路面上,还是比那位日本同行高出了一英尺。

“嗨!玛吉,”美国骑警招呼着,“还记得我吗?在冲绳,你未经允许要强行登陆,是我把你给扣了起来。”

“难道你就是那个告诉我要让那些高级军官们受不了的人。”

“对了!宝贝儿,”他用肘部轻轻推了推那位日本警察,“让这位女士过去吧,东条。”

临近户田一家在麻布的住所时,他们穿过一堆堆的瓦砾和垃圾。街道上弹坑累累,惨不忍睹,最令麦格林恩感到震惊的是,这里遍地都是废墟和垃圾,已完全被夷为平地了。日本人面临的这种惨境真使他感到揪心的疼痛。战前,这里有许多造型优美、风格华丽的建筑物,大多为上流社会人士的住宅。战火也焚毁了常磐颇有名气的商业区,但这时店主们又回到这里,在那些临时搭成的网点里恢复了买卖。当大堆人来到这里,熙熙攘攘地购买食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时,街道上仍然显得非常热闹。为了免遭炸弹的袭击,这一地区的住户已被强制撤离了,那些失去了住房的人们,搬进一些地下掩体暂住下来。现在,战争结束了,一部分人已搬出掩体,但仍有许多不幸的人只能住在十分简陋的窝棚里。

户田的家似乎没有被战火所殃及,将车停在路中间后,他们徒步穿过了那扇年代久远的木制大门,沿着石阶上去了。庭院的中间已形成一个池塘,长满了鸢尾草,积着一潭死水,小股的溪水在地面上蜿蜒流淌,最终被垃圾和草丛阻挡在这里。院中残存的树木都留下了烧烤的痕迹,保留了对战争痛苦的记忆。除了一些巨大的灌木植物外,几乎已没有什么花草了,它们的日子也像人们一样,非常艰难。尽管经过了战火烧烤且无人照料,这些四季常青的植物却有很深的根部,并自己养育着自己,到了夏季,它们将会开放出花朵,为这片不毛之地增添色彩也给人们提供了一个乘凉的去处。

户田长子的遗孀,就是弗洛斯•麦格林恩•户田,此刻正在大堂的入口处,脚上穿着木屐,即日本式的木制鞋子。她喊了一声“爸爸”,就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将脸靠在了父亲的肩上。她身材高大,性格沉稳,与妹妹形成鲜明的对比。乍一看,她似乎并无迷人之处,但过不了多久,她那柔和的蓝眼睛和热情的性格就会把你搞得神魂颠倒。她穿着一件补了许多补丁的旧衣服,但款式则是流行的。麦格林恩已有将近4年未见到这位女儿了,从那时起,她一直生活在敌人的国土上,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孩子。他拉开她的双臂,打量着她,发现她是那样消瘦和憔悴,曾经乌黑发亮的秀发中,也夹杂着缕缕灰白色的头发,他感到极不好受。当初出嫁时,她看上去是那样健康和美丽,就像她母亲一样。

弗洛斯把头转向站在身边的小男孩,说:“这是正夫,你的外孙。”

孩子有点羞怯,但还是充满敬意地伸出了右手。他看起来更像一位日本人,而不像美国人。当看到他左边空荡荡的袖子时,麦格林恩如同五雷轰顶,不禁愣住了。弗洛斯痛苦地重提起这件往事,在日本投降前一天,美国海军的一架飞机在俯冲扫射中击倒了他,当时,他跑出去,想将一只宝贵的母鸡抱回来。“你从未告诉过我这件事……”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令人悲伤的事情还远不止这些。两周之前,我们还失去了小玛吉。”这是他们的第二个由于营养不良而丧命的幼孩。说到这,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可怜的小玛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说。

玛吉克制住泪水,抱住姐姐。

第* 页 :第一章:接受使命,返回日本(* )

教授不知自己能干点什么,心中充满了内疚之情。在妻子死去后,为了保持这个家庭,弗洛斯毫无怨言,为此做出了毫无保留的奉献。多年来,她一直为他做着牺牲,他在情绪低落时,则更多把她当作奴仆来使用,没有当成女儿。现在,战争夺去了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并使她的儿子成了残废。他有些笨拙地用一只胳膊搂住了大女儿,“非常抱歉!”他说,一种情感涌上了喉头,多年来,他一直在克制这种情感的迸发。

弗洛斯紧紧地拥抱着父亲,多年来,因为惧怕这位古怪、威严的男人,她的情感从来都没有流露出来过。此刻,几串泪水从她的面颊上缓慢地淌下来,这比任何话语都更能表达她的心情。“噢,爸爸!在这儿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也想说点什么,但是,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她克制着内心的悲痛,试着安慰他。“一切都会好的,爸爸。”

在屋里,户田家的女主人惠美正焦急地等待着,她仍然保持着纤细苗条的身材,就像一位现代派女子。在家族为她举行出嫁仪式的前夕,她拒绝出席仪式,随后,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嫁给了一位基督教徒户田明,此后,她不仅开始信奉基督教,也开始拥护社会的改革。1942年,明被派往中国经营一个钢铁厂,她就开始独自支撑起这个小家庭。事先已听说麦格林恩教授下午可能会来访,惠美便换上了一件体面的和服。自从1936年以后,他们一直未曾见面,但是,双方只是以英语简单地问候着,“你好吗,惠美?”和“你好吗,弗兰克?”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平静掩盖了双方真实的情感。不久,那种正式的气氛被双方的情感冲垮了,他们不由自主地热情拥抱,都渴望听清楚对方那些语无伦次的话语。麦格林恩急于想先知道明的情况,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好朋友之一。

“上个星期,一位商人朋友终于带来了一封信,”明仍在中国华中地区。“国民党的部队已接管了他经营的那家厂矿,他期望在半年内返回日本。”他的身体还不错,正忙于组织那些无事可做的日籍雇员们回国。这时,麦格林恩发现了家中的独生女纯子,她正站在一个不引人注

目的地方。她穿着家里缝制的裤子、外衫和内衣,显得十分整洁,这位15岁的姑娘面带羞涩地向他鞠躬行礼。“长这么高了,纯子!快到这儿来!”他比划了一下4英尺的方位,大家都被他逗乐了。然而,当问到她最小的哥哥浩的情况时,她的眼圈立即就红了,他曾梦想成为一名艺术家。

“他的部队奉命开往菲律宾的莱特岛,”惠美说,“他一直杳无音信,据说,我们的许多人都死在那里,不过,我觉得他仍然活着。”她用一只胳膊搂住女儿,“我知道他还活着,纯子。”

她二哥省吾的情况就更糟糕了。“他正被关押在巢鸭监狱,因为他是过大佐手下的人。”那些狂热的年轻军官们曾将过崇拜为日本的“战神”,东方的希望。他曾梦想使亚洲变成一个大的兄弟会,但由于他极度仇视白人,在战争中犯下了许多暴行。

“玛吉告诉了我这些情况。”

“省吾将要在横滨受审,主要因为涉嫌在菲律宾和缅甸所犯的一些暴行。”

“这有点太荒谬了!”麦格林恩说。

惠美并没有特意向他提出请求帮助,“省吾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是不可能干那些被他们指控的事的。”

“我完全相信这一点。”他说。户田一家所经历的那些灾难和痛苦已使他只能说出顺从的话。他只是从新闻报道中读到了这一切,而他们则全部亲身经历了这残酷战争的创伤。作为一名历史学家,职业的意识又开始占据了他的思维,作为一名美国人,不可能理解战败意味着什么,敌人的军队将很快登陆并占领你的国家意味着什么。他说:“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情况如何呢?”

“为了躲避炸弹的袭击,我们逃到了长野,这时,我们听到了天皇的声音。我们都很难理解他在说些什么,但是都明白了,战争已经结束了。当时,我们正在医院里候诊,正夫正在那里看病,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心里感到了喜悦,因为,我们知道美国人是什么样的人。然而,屋子里其他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认为大难即将临头,姑娘们会被奸污,男人们都会被痛打或杀死。”

麦格林恩劝说她说出了在日本投降后返回东京途中的事情。“火车上非常拥挤,但我设法在三等厢里找到了一个座位。”周围的人们都十分关注天皇和那些高级军官们的命运,“大家都在谈论关于强奸和掠夺之类的事情,这时,一位日本军官进入车厢。按照惯例,人们会立即起身给他让座,但此时人们却无动于衷。他恶狠狠地瞪着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老人,但是,老人毫无惧色,也怒视着他。这位军官想通过拥挤的人堆到下一节车厢去,但没有人挪动一下为他让路。他气得大喊大叫,威胁着人们,但人们仍然毫不在意地盯着他。这时,一位男人喊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不就是个战败者吗!军官被激怒了,抽出了战刀,但人们还是只盯着他,似乎是在看一个疯子。没有一个人害怕他。这种场面摧毁了他的精神,连我都有点可怜他了,他就在我的旁边,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人们都疯了。’带着一种疑惑不解的表情,他把刀放回刀鞘,侧着身子,一点点地通过人堆,走出了车厢。好久好久,这节车厢里都没有人说话,大家仿佛都被自己的力量震撼了。我们向威力无比的军队发起了挑战,并战胜了它。”

在描述这件事情时,每一个人都听得入了迷,惠美似乎把她自己的灾难抛在了一边。“到东京后你们又怎样了?”麦格林恩迫不及待地问。

“那里简直就是一座死城,”惠美说,“我们走出地铁站,城里死一般的寂静,令人不寒而眎。街道上空无一人,遍地堆放着垃圾,臭气熏天。下水道都被废纸和废物堵塞了,我背着简单的行装,急急忙忙地向麻布奔去,以便能呼吸上新鲜空气。但我越走,灰尘越多,空气也变得更为沉闷,似乎告诉人们台风即将来临。”她谈到,在最终到达麻布附近的时候,道路的情况变得好了一些。这里的一些住宅仍完好如初,但另一些则只剩下骨架了。当看到自己的家尽管脏乱不堪,但并未遭到破坏时,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一位邻居和她的儿子前来看望她们,邻居家也很幸运,那位年轻人曾是战斗机驾驶员,被击中过两次,但都幸免于难。“他对我说,他就参加过那一次战斗,也就是在那时,他觉得,参加战斗就是他生活的目标。‘为了胜利’,他告诉我,‘我们全都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但现在,这个目标已经消失了’。”惠美叹了一口气,“我们许多人似乎都已失去生活的目标。”

第7页 : 第二章 盟军统帅麦克阿瑟(1)

第二章 盟军统帅麦克阿瑟

日本,1945年8月15日

这天,当首次听到天皇对他的人民讲话时,全国上下都震惊了。每一位国民都懂得,这意味着他们以前的生活方式结束了。恐惧和敬畏笼罩着国家,男人、妇女和孩子们都不禁失声痛哭。然而,除了铭心刻骨的羞辱和悲伤之外,也有使人感到宽慰的事情,那就是,这场可怕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在短暂的讲话中,天皇并没有提到投降的字眼,官方的声明中也只是使用了“战争终止”的说法。此后,那些令人恐惧和憎恨的敌人,将很快登上日本国土的消息也得到了证实。报纸称这些入侵的军团为“先遣军”,这个短语以前也被用来称呼取得胜利的日本军队。这种淡化屈辱的说法,不过是一种企图控制恐慌情绪的伎俩。这时,各种谣言则此起彼伏,广为流传。有说中国人将在大阪登陆的,也有说空降的美国兵已开始烧杀抢掠。人们开始将自己的女孩和家产撤往农村,报纸也登了一些自救的方法,这更加剧了人的恐慌。“当遇到被强奸的危险时,”女性被告诫,“要保持自己的尊严,绝不能屈服,要大声呼救。”工厂将装有毒药的胶囊分发给女工,女孩子们被告知穿上最宽大的和服,或者剪短头发,女扮男装。

日本人的行为方式和习惯已被彻底地扭曲了,尽管它们已延续了几个世纪。一些头脑发昏的人强夺汽车,疯狂地逃往山里,并从政府在山区的汽油库中偷到了汽油。作为日本人生活的基础,秩序已在大部分地区崩溃了,人们为了生存,发疯似的做出了各种最为自私的事情。

然而,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之后,大部分国民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从外表来看,整个气氛是平静的,人们克制了自己的行为,毫无保留地接受了天皇的御旨。然而,这只是一种紧张中的平静,就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那样。先遣军将会潮水般地涌进他们的国家,多年来,宣传媒介一直在谈论这些红头发、蓝眼睛的强盗,对于这些来自异国的主宰者和征服者们,人们只能是逆来顺受,听凭他们为自己战死在疆场上的兄弟们复仇。他们是不会同情日本人所遭受的灾难和面临的饥饿的,像那些以前的征服者一样,他们也会抢劫、搜查,将所有看中的女人带走。相比那些可怕的大蜜蜂———B-29轰炸机投下的炸弹来说,这些军队的到来将是更为可怕的事情。胜利者或许认为,日本人对天皇的服从只是一种怯懦的表现,并认为,日本士兵放下了武器,主要是因为他们害怕战斗。傲慢的外人可能永远不会懂得,比之宁死不屈战斗到最后一个人,顺从天皇大大地体现了他们无私的奉献。

尽管看起来很平静,但夜晚出门却很不安全,因为夜幕降临后,抢劫已成为常事,这在以前是极为罕见的。即使在东京,电灯泡也极为短缺,街道上一片漆黑。无论何时新灯泡安装上后,到了清晨,它都会不翼而飞。尤其严重的是,日本每一座主要的城市都已被燃烧弹焚烧过,绿色植被几乎丧失殆尽,都市郊区的景色已为那些单调的灰色、褐色或黑色所主宰。各种难闻的气味应有尽有,尿臊味,粪便的臭气和垃圾、阴沟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其中最为刺鼻、最令人恶心的气味来自那些烧毁的建筑物,它们积聚在空气中使人联想到战败的耻辱,尽管雨水不断地冲刷着废墟,大风不断地吹动着空气,但却无力清除这些使人窒息的气味。遭受毁灭的地区绵延千里,使整个日本变成了一片肮脏不堪的巨大坟场。

无轨电车仍然行驶在首都的街道上,但轿车和卡车则寥寥无几。为了躲避轰炸而逃往农村的人,大部分还没有返回城市。这样,与那些往日十分繁荣的城市一样,东京这时出奇的安静。灯泡是否会发亮已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断电司空见惯,即使来电,灯泡也只是发出昏暗的光亮。由于几乎不可能得到足够的食粮,对于许多人来说,要想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看来也是没有指望的。饥饿在城市中蔓延,而先遣军将拿走所有可用的东西以供自己使用的说法,更使人们感到雪上加霜。

由于预测将歉收,农民们也面临饥饿的威胁。他们维持生计的主要食粮水稻尚未收割,但形势十分明显,收成将非常可怜,不可能维持到今年冬季。在今年春季,战争是国家关心的焦点,播种十分有限,而几个月之后,又缺乏足够的男劳力去插秧。现在,随着彻底战败,人人都明白,“满洲”和朝鲜已不再是他们的殖民地了,也不会再有粮食从台湾和亚洲大陆上运来了。

无论乡村或城市的居民都对先遣军的到来感到恐惧。以前,还从未有过外国军队侵入过他们的国土,现在,他们将遭受耻辱,甚至死亡的打击。在距离东京北部一小时路程的一所村庄里,当一些人商量如何活下去的时候,一位男人向他们建议,他们应挑选一些最标致的妇女作为他们的第一道防线。“任何敌人都会变成朋友的,”他说,“只要你送他一位中意的姑娘。”

在这个村庄里,孩子们似乎还充满希望。在长时间的停课之后,学校又开学了,孩子们发现教室的窗户上玻璃都碎了,太阳旗仍然在旗杆上迎风飘荡。此后,一位老校长下令将旗降低一些,“因为日本已战败。”

学生们进入教室时,一位教师正取下墙上天皇陛下的画像,并将它面朝墙壁放在了地上。“孩子们,”她说,“现在,我们自由了,你们懂嘛?”他们不再必须去为天皇和日本而生死了,“从今天起,我们将只为自己而活着。”她在黑板上写了两个字符,“一个意思是‘自我’,另一个意思是‘行动’,两者合起来就意味着‘自由’。这意味着,从今以后,我们精神上自由了,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将是为自己,而不是为天皇或国家了。”

几天之后,全国各报纸都刊登了麦克阿瑟走下飞机的照片,他手里拿着烟斗,像一位平民,而不像一位大将军。他头戴一顶沾满汗渍的旧军帽,身着一件极为普通的咔叽布翻领衬衣,除了领章和肩章上有五颗星外,衣服上没有任何饰品。人们都以为他的到达会形成一个壮观的仪式和场面,他会胸前挂满勋章,脸上流露出目空一切的神态。然而,他却戴着一副太阳镜!在日本只有盲人和想掩盖身份的艺术家才会戴这种眼镜。

令人恐惧的先遣军终于登上了日本的国土,这些经历了浴血战斗的美国大兵和海军陆战队员们,并没有使人们感到威胁和可怕。他们乘着卡车经过,大部分人面带笑容,向沿途的人们挥手致意。他们将糖果和口香糖扔给孩子们,向姑娘们吹着口哨。这些高大的战士们似乎都与常人一样,在日本人眼里,他们的长相也都极为相似。他们戴着军帽,并且都向一边歪着,这样随意的方式的确令日本人感到独特。国人对此不太习惯,每一位日本军人都会将他们神圣的军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随意歪戴帽子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但是,这些来自美国的陌生的大兵们,都无一例外地这样表现出他们的友善。

他们漫步徜徉在街道和小路上,就像他们名声显赫的司令官一样,与这里的国人并无不同之处,日本的军人总是神气十足地走过街道,腰间的战刀发出碰撞的声响,脚下的战靴跺出沉重的声音。而美国人则与之不同,他们轻松随意的步履似乎表明,他们都是自己的主人。尽管他们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是野蛮和残忍的,但是,一位内心极恐惧的老妇人却看见,三位高大的海军陆战队战士在进入佛寺前,都虔诚地脱去了脚上的战靴,这使她感到异常惊奇。在横滨,一位男子中学的校长,在街上第一次撞上美国大兵时,他递上了自己宝贵的“莱卡”相机,但对方却用英语说“谢谢,请不要为我拍照”。

不久,事情就变得越发清楚了,尽管他们不拘小节,但先遣军的确极富工作效率。日本人惊奇地目睹那些由吉普车和卡车组成的车队,一列列地驶进了国家的每一片土地。即使那些级别最低的列兵,似乎也能熟练地开动各种车辆。美国人奉命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从修理发动机到用瓦楞铁搭建临时窝棚。这些大兵并不指望从他们的慷慨付出中得到什么报答,因此,诸如强奸和欺压人们之类的事情并没有出现。日本的国民也大多接受了这种统治。某些占领者原视日本人为机会主义者,但事实上,对美国军队这种平静地接受正应验了一句古老的日本格言:“胜者王侯败者寇。”在日本无数次的权力更替中,得胜的幕府将军总是以天皇的名义发布命令,现在太阳旗正在落下,天皇这种永恒的力量又维持了日本的平衡。先遣军现在已不再是一支异邦的军队了,麦克阿瑟已成了日本新的幕府将军。当外国记者问一位老农对将军的看法时,他回答说:“天皇不可能再挑选出一个更好的人了。”

信件犹如洪水般地向麦克阿瑟涌来,感谢他拯救了这个国家,并支持他对未来制定的政策。教授的小儿子马克•麦格林恩上尉在长崎北边的城镇里,也目睹了人们对新统治的接受态度,他所在的第六海军陆战队第一营正驻扎在那里。一位当地警察宣称,他非常感激麦克阿瑟为日本带来了和平。“战争似乎会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然而,它突然在瞬间完全结束了。”

“你周围的人也都同意你的观点吗?”马克问。“差不多吧。”

“连警察也是吗?”

他连连点头。“我们都非常欣赏你们对待人民的方式,你们的军队对我们是个鼓舞,如果说这些就是民主制度的话,我会拥护它的。”

最初,九州的人们对美国海军陆战队是十分恐惧的,因为这里谣传,一个人只有在证明杀死了自己的双亲后,才会被军队接受。当时,一位在塞班岛失去了密友的下士将一个盒子给了一位小男孩,并告诉他,打开盖子,将里边的东西放到他父亲的手上。纸盒里装着一枚手榴弹,已拔去了导火索。结果小男孩的父母均被炸死,小男孩也被严重炸伤。这事发生后的几天里,那些谣言曾被人们轻信了。从那时起,这营海军陆战队向北边的佐世保开去了,并在那里成为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他们把战士带回家热情款待。在炮兵中士凯利(绰号“野兽”)的带领下,士兵们纷纷捐出钱物,像一支海军陆战队在新西兰所做的那样,建立了一所孤儿院。凯利在该城镇中博得了人们极大的尊敬。此后,这个营被派往附近的矿区,去平息那里出现的暴动,矿工中的一些工人扣押了市长、警察局长和其他官员,要求把他们送回中国。他们威胁说,否则,将杀死所有的人质。

“告诉这些宝贝儿,”凯利对翻译说,“尽管去杀死那些人吧,然后,我们再开进来,用火焰喷射器来清除那里剩下的人。”短短几句话使人质得到了释放,第二天,凯利又解决了另一个棘手的事件,这也是一些想回国的中国人在一所妓院里闹事。通过打手势交谈和一本袖珍词典,他明白了这些中国人的意思,顺利解决了麻烦。

那天晚上,城镇里一些长者们已在劝导人们接受现实了。征服者已不再是敌人,而是他们的保护者。因此,尽管这些人进屋并不脱鞋,吃那样多的肉食,长的如此高大,他们还是应该容忍这一切的。

东京,1945年11月28日

麦格林恩来到日本已将近6周了,由于担心其职务无任何特殊的作用,他已着手考虑提出辞呈了。除了写一些毫无用途的报告外,他几乎无事可做,将大部分时间花在搜集珍珠港事件前6个月的有关资料上。使他最感到莫名其妙的是,麦克阿瑟曾亲自点名让他立即赶到这里,但迄今为止,仍未召见他。麦克阿瑟那套崇高的计划,尤其是他异想天开地想把美国式的民主制度强加在日本人身上,其前景显然比较暗淡。艾奇逊目前只有一个部长的头衔,教授与他做了首次长谈,谈话使他长久感到不安。乔治•A(这是人们背后对艾奇逊的昵称)一直是一位颇有经验、精明强干的外交家。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中国度过的,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普通话。像其他老资格的中国通一样,他极力主张在日本推行高压政策。“这里的形势仍然极为混乱,”他承认,“我甚至还不能肯定,我与最高统帅部是什么关系。有时,我发现,要决定我应该去干什么都是非常困难的。”他急急忙忙向麦格林恩保证,他与麦克阿瑟之间的私人关系是和谐的,但然后又略有歉意地笑了,并接着说:“虽然我不得不承认这种关系并不像我所喜欢的那样亲密,或者说达到相互理解的程度。”

在办公室里,其他负责中国事务的人也赞同其头子的观点,第一饭店中曾流行着一种说法,即这些外交官都已被毛泽东洗了脑,但年轻的哈里森却对此嗤之以鼻。“我是堪萨斯共和党的铁杆———用我的话来说,与罗斯福新政的坚定追随者一样,这些外交官也都充满了美好的理想和热情。”哈里森咧开嘴真挚地笑了,露出一副很讨人喜欢的模样。起初,教授有点厌烦这位黄头发小伙子轻松的微笑,但却十分欣赏这位胖乎乎的年轻人的善意和直率。“他们都是一些很体面的人物,但让人讨厌的

是,他们都自以为是,总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昨天,我听到了乔治•A

手下的一位官员在背后议论你。‘如果你对这个该死的日本知道的不多’,这个古怪的家伙说,‘你可能就会带上偏见!我们这里就不需要任何日本政府旧有的人手了。’”

在艾奇逊看来,最使麦格林恩感到不快的是,他认为,如果要在日本实现真正的民主,天皇制就必须消失。“如果这一点能够行得通,我真的愿意看到天皇作为战犯受审。”麦格林恩不禁露出了一副沮丧的表情,但部长仍面带微笑地继续说:“不过我觉得这一点可能办不到,审判天皇可能会引起震动,以至于没有一个有能力的人愿意出来组阁。我对此仍持观望态度。”

麦格林恩强迫自己没有吭声,决定保留要对麦克阿瑟提的建议———如果他被召入将军办公室的话。麦格林恩在城中闲逛了很长时间,找老朋友也没找到,又想好好看一看城市被毁坏的程度。在涩谷区,他碰到了一位青山学院以前的学生,整个下午,他都是在那位学生没有暖气的狭小公寓中度过的。他曾是麦格林恩最得意的门生之一,但是,现在则显得十分的沮丧和困惑。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在轰炸中丧生,两个儿子也仅有一个在战斗中幸免于难。这时,那位幸运的儿子和两位东京帝国大学的同学回来了。他叫茂,尽管穿着破衣烂衫,但情绪很好,这使麦格林恩想起了他父亲上学时的样子。当麦格林恩用日语问他饿着肚子念书是不是很难受时,茂乐了。“每当我阅读《伊利亚文集》时,想到的只是一只鲜嫩的羊腿。”他引用英国散文家查尔斯•兰姆学究气的句子,把另两位同学逗乐了,他们也谈到了自己对填饱肚子的胡思乱想。“但我们绝不会要求施舍和怜悯的”,茂用英语说。另两位问他们是否可以试着说可怜的英语。“我喜欢麦卡萨。”一位说。

“是麦克阿瑟,笨蛋。”茂纠正道,他跟他父亲学过英语。“你们认为他对待你们过于强硬吗?”麦格林恩问。

三个人争先恐后地大声回答说,他应该更强硬一些,“这是停止那些该死的黑市的唯一办法。”

“你们认为天皇是否应该作为战犯受审?”

其中一人肯定地大声说:“哈依。”另一位认为审判天皇是对全日本的污辱,茂则漠不关心地耸了耸肩。“谁会关心谁受审?我希望他们把那些愚蠢的将军们都送上绞架。”

“你们觉得给妇女们选举权怎么样?”

三个人都讥笑起来,“她们会因一双高统袜而出卖选举权的!”茂说。对苏联怎么看?他们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对于中国,他们似乎也没有过多的看法;对于英国,他们认为这个国家唯一不错的是他们的诗人。但他们通常喜欢美国人,即使在战时他们曾仇恨他们。

“美国为什么没能给我们送来食物呢?”茂的父亲抱怨说。茂也有相同的看法。

教授感到无事可做,他最近的任务是写一篇关于明治天皇(裕仁的祖父)确立的革命性宪法的研究报告,这部宪法需要做重大的修改,使其变成民主的宪法。这是一项不会有结果的工作!每天工作结束后,他总是匆匆忙忙地去吃饭,而不愿待在第一饭店里,然后再到街上闲逛。他开着车一遍又一遍地观察东京,似乎这个东京已不再是他印象中的东京了。由于担心病菌和患感冒,许多男女老少都戴上了口罩,这使得他们犹如一群从一间四面透风的大屋子里出来的难民,形象颇为古怪。使他尤为震惊的是,从这些人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他们曾经是那样地注意自己的整洁,如今却被迫像牲畜一样地生活。

他不时地看到一堆堆的罐头盒和碎砖瓦,它们被日本人精心地堆放起来,以备日后可以再次利用。在涩谷的那片废墟中,冒出了一些简易搭成的工棚和窝棚,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片简陋的窝棚将会形成一个郊区,就像在人烟罕至的荒野上钻出种子一样。

第* 页 : 第二章 盟军统帅麦克阿瑟(1)

11月28日接近正午时分,麦格林恩被召进了艾奇逊的办公室。他被告知下午麦克阿瑟将军要见他。回到他那间隔开的小办公室里后,他草草地写下了准备讨论的话题,为了节省时间,他坐在办公桌前吃了一份三明治作为午餐。他猜想,大概会有10分钟的时间,而其中大部分将是听将军说话。或许,他会有2—3分钟来发表自己的看法。在他所见过的美国人中,还没有一个人会兴致勃勃地倾听与自己观点相反的事实。那么,他是否应该发表自己那些冒傻气的观点呢?要去按自己的想法评论那些试图按照美国人的想法去改造日本的观点吗?令他担心的是,从国外硬要引进一种民主并强制缺乏必要素质的人民去实行,这项工作会有许多问题的。对日本的占领似乎掌握在年轻的、理想主义的民主党人中那些拥护新政的经济学家、政治科学家和法学院毕业生手里,他们的实践经验少得可怜,对日本的风俗习惯毫无所知。

只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与最高统帅握手(如果被允许的话),耐心地听他讲话,然后请求被送回家。与他会面恐怕不会是件愉快的事情。威尔向他说起过的麦克阿瑟那些傲慢和专横的故事无疑都是真的。他估计当他走进麦克阿瑟的房间时,那位大人物如果发现了他,会脸上毫无表情,那支著名的玉米芯烟斗会紧紧地叼在两排牙齿中间,就像哈里森曾预言的那样。

哈里森坚持要送他到第一大厦。“得有人保护你避开保卫将军的巴丹帮。”这些人在菲律宾时就跟随着将军,现在仍在将军的周围,故被称之为“巴丹帮”。麦格林恩对上述解释有点不快。就他所知,这帮人中没有一个在巴丹打过仗,他们都想方设法安全地到了澳大利亚。对于像他儿子那样经历了巴丹死亡行军磨难的人来说,“巴丹帮”之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路上,哈里森讲了一些有关麦克阿瑟的故事给教授解闷。“第一大厦里的日本工人从车上卸下一块地毯,准备铺到将军的办公室里,他们发现地毯太大,指望负责此事的美军上校会命令他们将地毯裁小点。但他却说:‘将墙壁向后移。’日本人抗议说,墙是由铁制成的。‘这是麦克阿瑟将军的私人财产。’上校说,‘把那该死的墙壁往后移,周末之前要完成此事,不要再让我听到它。’无疑日本人会认为他是一尊神。顺便说一句,千万不要试图去纠正他的发音。他认为hara—kiri(剖腹自杀)应该读成hah—Rick—ery!”

哈里森解释说,将军拒绝在他的房间里装电话,理由是电话铃声会干扰他与人谈话。“另一方面,他又坚持公开自己的邮寄地址。这使他成为日本人有史以来最容易接近的上帝。他们不得不做的事情就是给他写封信。”

当他们临近司令部时,哈里森又告诉他一些楼里的事情。一天清晨,楼里的勤杂人员在麦克阿瑟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个插满菊花的花瓶。第二天,参谋长萨瑟兰将军也要菊花,而到了周末时,那些勤劳的勤杂人员花了数小时,在整个大楼里都放上了菊花。“当麦克阿瑟听说所有这些花都是日本政府花钱买的时,他下了一道命令,在最高统帅部工作的所有军官们,如果想得到菊花,就必须付钱。他说,即使不负担美国人的奢侈,日本人民生存也已经够困难的了。”

在第一大厦的大厅里,一位上校正在恭候,他行动敏捷地带他们乘电梯到了大楼顶层———第六层。哈里森指了指一扇没有任何标记的门。“这是自负的最好表现,”他贴着教授的耳朵小声说,“我在外面等你,闲人免进。”

上校领着麦格林恩穿过一间小会客室,进入一间宽敞的房间,但这间房子的墙上并没有耀眼的胡桃木板。麦克阿瑟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写字台上面盖着厚厚的绿色呢布。桌上没有电话机,也没有成堆的文件,只有一个便条本和几根铅笔。将军果然叼着那根长长的玉米芯烟斗,但没有点燃,麦格林恩不得不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将军站起来,向前走着,伸开了双臂。他比麦格林恩想象的个头要大,头发要少。在新闻短片或者照片上,他总是戴着那顶皱巴巴的军帽。他的确气质非凡,潇洒、英俊、精力充沛,透出几分年轻人的活力。他的皮肤仍光亮、结实,远不像是一位已66岁高龄的老人。麦格林恩原想会看到一副傲慢自负的面孔。尽管脸上冷冰冰的,但将军的嘴很敏感,浑身透着自信,似乎并没有使人感受到傲慢自负的气势。

他确实显得有点疲劳,但一说起话来,则又显得非常活跃。“见到你我十分高兴,麦格林恩教授。”他用脑袋指了指一张棕色的皮制沙发。那位上校离开房间后,将军坐到了他那张皮制大靠背椅上。“我想人们已告诉了你许多有关我的事情,你可能已拿不准还想知道些什么了吧。”

麦格林恩禁不住笑了,但仍控制着自己,没有吭声。哈里森已告诫过他,只有在麦克阿瑟为了点燃烟斗而停止说话时,才是提问题的时候,那只烟斗总是要不断地被点燃的。

“我知道你不同意我下述观点:战前,这个国家代表的是一种法西斯封建主义的极端形式,”麦克阿瑟滔滔不绝地开始了演说,“正是这造成了日本现在的悲剧,而我们的民主政治理想则造就了当代美国的强大。”他说话时,一只手不断地做出有力的姿势,另一只手则攥着那只烟斗。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在麦格林恩眼里,的确具有强烈的戏剧效果。“事实上,待在这里几乎就像在阅读一段神话。”他凝视着麦格林恩,仿佛在窥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人们几乎完全不了解世界其他地方的人是如何生活的。我的伟大使命就是使它成为一座巨大的实验场,试验将人民从军事专制统治中解放出来,并建立一个与原先不同的自由政府。”将军的头仰靠在椅子的后背上,下巴向前翘起,脸上的神态犹如一位福

音派牧师,这使麦格林恩想起摩西提出著名的 《十诫》时的情景。将军突然站起来,跨出两大步来到书桌前,抓起一盒火柴,并像挥动战刀一样,不停地在脑袋上挥动着。“以我们的标准来衡量,日本人的思想只相当于一位12岁的小孩。我们也只能像对待孩子一样去对待他们,必须将他们带入民主制度,不能用严厉的方式,而要用坚定的仁慈的方法。”他点燃烟斗,这是开口的时候了———但是,麦格林恩并不打算提任

何问题。问有什么用?

“我最担心的(或许你会同意我)是,目前的国际形势对我们并不利。”麦克阿瑟将军晃动着秃鹰般的脑袋,显得有些忧愁。“俄国熊!我们能阻止共产主义的扩张吗?你知道,斯大林最初要求由红军占领日本北方。所幸总统拒绝了这一要求,但后来他又建议,如果我认为有必要的话,可暂时象征性地使用苏联军队,以执行投降条款。我不得不坚决反对,当然是有礼貌地拒绝了。你能设想得出,如果我做出让步,会出现何等的混乱吗?”他再次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嘴上仍叼着那支烟斗。这与他说话时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的话清楚、准确,词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并总是将每一个观点描绘得有声有色。

“我最担心的第二个问题是———我要求你们要在你们的办公室里重复我的话———华盛顿。通常,他们最关心的是欧洲。我是不会向华盛顿提出削弱我在这里的权威,以换取斯大林在欧洲的让步的。现在已经有关于四大国共管日本的说法。如果真的那样,你说我该怎么办?”

“打道回府。”

麦克阿瑟愣了一下,接着笑了。“很好,对中国人我该怎么办?”麦格林恩想他大体上指的是中国,“要谨慎。”

麦克阿瑟对回答很高兴,“我从来就不相信,你会相信毛泽东会赢。”

麦格林恩不好正面回答问题,他曾会见过毛泽东和周恩来,那是在他们完成了历史性的长征之后。“我也指蒋介石。”

麦克阿瑟仔细地打量着他,带着几分狡黠,“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麦格林恩毫无迟疑地答道:“我还无法肯定,我的工作是什么。即使知道了,我也无法肯定我在这里会有什么用。”他打算提出回国的请求,这时,麦克阿瑟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书名是 《东西方的交锋》。

“邦纳•费勒斯极力要求我读这本书。”

麦格林恩想起了费勒斯,他是战前他在日本遇见的为数不多的几名军官之一,他对这个国家的问题是了解几分的。

“你写的某些东西的确干扰了我。但你却使我思考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尽快来这里的原因。我需要像你这样敢于反潮流的人。”

麦格林恩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我正想请求您让我回国呢。”

“我差不多猜到了。我能感觉到,你对许多事情持有反对意见。”他拿起那本书,“我喜欢你对某个问题锲而不舍的态度。”

“我并不认为一位历史学家应是一位外交家。”

将军再次点燃了烟斗,这已是第四次了,然后拿着烟斗说:“我有足够的外交官———即足够的支持者。我至少也能使用一位反对者。”

“对天皇怎么办?”麦格林恩突然仰起鹰钩鼻子问。

麦克阿瑟谈了首次会见天皇的情况,“他极其紧张,我真怕他乞求我不要指控他为战犯。但他却说:‘我一人承担责任。’我即刻明白了,我面对的是日本的真君子也。”

“木户已央求天皇不要揽任何责任。你知道吗?”“谁告诉你的?”

“是我的好朋友木户幸一侯爵,天皇曾竭尽全力去阻止战争的爆发,而木户将无疑会被指控为战犯。”

“我也感到为难,麦格林恩。把战败国的政治领袖作为对战争负责的罪犯的原则,我是很反感的,它违反了刑事公正的大部分基本法则。但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肯定。尽管俄国人、英国人、日本共产党人以及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许多有影响的美国人想把天皇推上绞刑架,但我绝不允许把天皇作为战犯审讯。我说话是算数的!”

“这就是说,如果木户幸一侯爵被逮捕,我可以去看他,对吗?”

“不是如果,而是应当。当那一天来临时,我会考虑你的要求的。”

教授起身准备告辞,麦克阿瑟谈到了他的女儿玛吉,她那些不偏不倚的报道,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也非常高兴听到了麦格林恩的儿子威尔的情况,在菲律宾时,他曾见过他几次,他得以幸免于难。“我听说,你的大女儿也是一位十分坚强的女性。她必须支撑着家庭。我非常理解她向公共卫生福利部的呼吁。”

“是怎么呼吁的?”麦格林恩不解地问。

“她似乎觉得,日本人民应该得到更多的食品。萨姆斯上校向我保证,现在没有任何饥馑,将来也不会有。她还要求公共卫生福利部支持她提出的为战争孤儿建立家园的建议。”麦克阿瑟握了握麦格林恩的手,然后送他到了门口,彬彬有礼地告别地说:“谢谢你来这儿。”

麦格林恩离开了那间房间,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你的脸色非常苍白,”哈里森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将留下来,”他平静地说,“无限期地留下来。”

第9页 : 第二章 盟军统帅麦克阿瑟(2)

波士顿,1945年11月27日

由于国际日期变更线,在波士顿仍是27日。从马歇尔将军给威尔•麦格林恩信的上端可以看出,发信的地址是他在华盛顿附近的农场。这些极为潦草的字迹令人回想起珍珠港事件前的一幕幕,这位参谋长办公室里闹哄哄的,其办公室在一所木制的古老建筑中,陆军的总指挥部也设在那里。那时,威尔曾无数次地收到将军的短笺,上面的签名是GCM。而这封比短笺略长一点的信仍只有简单的签名,仿佛他是一位平民。尽管最近他已辞去参谋长之职,但对威尔来说,他将永远是马歇尔将军,一位他最崇敬的人。在他的办公室里,威尔曾工作了两年,这是他一生中收获最大的时光。此后,在1941年12月,他奉紧急命令前往菲律宾,秘密地核查关于麦克阿瑟要求增加装备的紧急要求。作为参谋长的一名法律军官,他有机会感受到那种非凡的、在压力之下工作的心智。迫切的任务只会使它更令人难忘。只要你工作不知疲劳,富有效率,为将军工作并非难事。但是,对于那些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来说,与将军共事将会是悲哀的!对马歇尔来说,时间是无价之宝,每一秒钟都绝不可能失而复得。威尔永远不会忘记从南方来到参谋部的那位生气勃勃的年轻中尉。由于迟到了两小时,将军专横地将他打发回原单位了。

威尔着急地瞧了瞧腕上的手表。星期二上午,出租车行驶在波士顿拥挤的街道上,再过20分钟,他所乘坐的火车将驶离南站。他要去华盛顿。马歇尔将军要与他谈谈当前的某些任务,或许是要编辑他那些在被

日本人监禁的四年中曾想方设法保留下来的札记。

昨天,亚当斯和斯诺事务所的一位高级同僚转告他,说他可能会收到一封马歇尔将军的信,是有关一项重要任务的。这位同僚最后还带着几分神秘加了一句:“到时候与我商量你的行动方针。”

下了出租车,威尔掏出了一张两美元的钞票付车费,尽管他知道这小费付得太多了。然后,戴上手套。他大步流星地穿过街道,进入车站。此时,深秋的寒气刺激了他的身体,令他感到振奋,甚至那些迎面扑来的碎雪花片也使他感到阵阵惬意,他开始一路小跑地向车站内奔去。在菲律宾和日本的集中营中,酷热曾折磨了他三年多,此刻,沐浴这些凉风,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在火车即将启动时,他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像要蹦出来似的。随后,他开始平静下来了,倦意也随之来了。感谢上帝,他在亚当斯和斯诺那儿的同僚们没有一个人瞧见过他这副像西点军校一年级新生上课迟到猛跑时的模样。牢记自己是一位平民,去华盛顿仅仅是作为一种礼貌而不是一种职责。

火车向南奔驰而去,途中,他浏览了两份波士顿的报纸和《纽约时报》。从日本归来已近三个月了,世界各地发生的事情仍然深深地吸引着他。关于珍珠港事件调查的报道充斥于整个报纸的版面,共和党人一直在努力重写历史。在纽伦堡战犯审判中,十分冗长的文件被用来说明,早在1938年5月,希特勒就计划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了。然而,在他的部队开入捷克斯洛伐克之前很长时间里,人们竟对此阴谋毫无察觉!从法律的观点来看,这的确是一个颇有意思的问题,但威尔还是希望,在纽伦堡的律师们,应该注意主要的问题———那些惨无人道的暴行。有关在马尼拉审判战犯山下大将的报道使他感到异常愤怒。1944年,这个屠夫负责看管吕宋岛的集中营,他声称,甲万那端和圣托马斯集中营均条件

“良好”,他从未看到过虐待战俘的事情。简直是扯淡!威尔在这两个魔窟里都待过,到目前为止,他在被监禁期间掉的70磅体重仍未恢复。与纳粹相比,这个受审的日本战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全都应该被绞死。在车站,一位灰头发的中士迎接了威尔,他袖子上有几条醒目的标

记。他将威尔带到一辆参谋部的汽车旁,好像他是一名步行的伤员。他打开后门,但威尔却坐在了前排。他们沿着波托马克河行驶,大约行驶了40英里后,到了一个令人感到十分愉快的农场。将军走出来热情地迎接了威尔,“孩子,真高兴看到你完整无缺!”

马歇尔高度地赞扬了他在巴丹死亡行军的最后日子里保存了那些内容详细的札记,祝贺他熬过了长期的折磨人的监禁生活。“我已复印了那些札记,并将它们交给了司法部。他们说,这些材料在战犯审讯中会很有用。”他解释说,与纽伦堡相似,在东京也将组成一个国际军事法庭,来审判诸如东条之类的头号战犯。在横滨将设立低级别的军事法庭,几千名级别低一些的罪犯将因其在战争中的个人罪行而受审。

“我请你考虑一项特殊的任务。陆军部正在挑选几个高素质的律师去参加东京甲级战犯的审讯。司法部也已确定了大部分检察官的名单,但是,我希望能有几位经历过太平洋战争的人参加审讯,因为他们会从军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返回那个他历经如此多折磨的国家,是威尔最不愿做的事情。“阁下,”他不由得声辩道,“我几乎没有参加战斗的经历,所有我所真正了解的事情,只是作为一名战俘的经历。”

“对于日本人的残忍,谁会比你有更好的了解呢?我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他解释说,一些颇有影响的人物,诸如前驻日大使约瑟夫•克拉克•格鲁等已极力主张,在日本的审讯不应像纽伦堡那样严厉。他们不仅反对指控天皇,也极力反对指控像天皇的首席顾问木户侯爵那样的文职官员。“格鲁和一些其他的杰出人物……”也包括我父亲,威尔默默地补充说。“诸如你的父亲,”马歇尔露出神秘的微笑,“的确是一些智力非凡、消息灵通的人物,然而,他们却仍然不能认识到,目前更为重要的头等大事就是,像教育德国人那样去教育日本人,战争本身就是犯罪。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战争被宣布为非法。”他又谈到,即将开始的审判将会向日本人民展示什么是民主,这是文明世界所进行的一种十字军东征。

尽管他不大情愿,但威尔还是被马歇尔那雄辩的说服打动了。“我同意您的观点,阁下。但是,坦率地说,我极不愿意回到日本去,尽管从感情上来说,我仍将那里当成我的第二故乡。”

“我并不是要你考虑,我们打算惩罚日本人民,他们只是领袖们的牺牲品。”马歇尔急忙说道,他知道麦格林恩是在那里长大的。“我们只是要铲除日本的军国主义,而且这对他们的人民有好处。这是重建这个国家的一个组成部分,是文明世界的一场和平的征伐。”

“我能理解这一点,阁下。我同意将木户等文职官员送交法庭审判,并给以应有的惩罚。但我在波士顿还有许多事要做,我有一种正常的生活。眼下,我正在接手一位年轻人的案子,他在一场抢劫案中被不公正地指控谋杀,他的生存和前程就掌握在我的手里。”

“我理解你的感情,”马歇尔同情地说,“就在你到达这里不久之前,我接到了杜鲁门总统打来的电话。你可能已知道,最近帕特•赫尔利说话不太慎重,已辞去驻中国大使之职,杜鲁门先生要我以特使的身份,接替帕特的工作。为政府服务了这么多年后,我妻子和我都盼望有一个安宁的生活。但我能说什么呢?”

“您抬举我了,阁下。”

“不完全是这样。我了解你的工作情况,你可以记住我的话,你在东京是会发挥作用的。就像你所熟知的那样,1941年时,总统———即罗斯福先生———和我与麦克阿瑟将军是有分歧的。请不要误解我。迄今为止,我还是认为,作为占领日本的最高统帅,他的确是一个最好的人选。”他注意到威尔的嘴边露出了一丝微笑,“更为准确地说,他是惟一的人选。”

威尔咧开嘴笑了,“您总是能看透我的心思,阁下。”

“尽管我们之间有分歧,但从心底里说,我还是相信,与别人相比较而言,麦克阿瑟比其他任何人更能处理好这个国家的问题。但他的政策已有变软的迹象。此话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但在我看来,在说服杜鲁门总统不起诉天皇方面,他将是最能发挥影响的人,天皇与东条一样对战争负有责任。”

威尔同意他的观点,但仍显得很勉强。

“距离动身的时间还有两个月,这段时间你可以处理你在波士顿的工作。司法部告诉我,你将在6个月后返回。而且斯诺先生已告诉我,我可以完全自由地与你讨论这个问题。他向我保证,如果你决定接受这项差事,不会损害你在律师事务所里的位置,不管怎样,该事务所一直在努力为美国服务。”马歇尔关切地看着他,“我的确非常抱歉将这件事告

诉你,而且我无意逼迫你马上答复。仔细考虑一个星期,如果你还是决定不能去日本,我不会再勉强你。你为国家做的已够多了。”

当乘车驶向华盛顿时,威尔的心情轻松了一些。他将等一个星期,然后礼貌地拒绝此事。但在乘坐火车返回波士顿的途中,他再也不能静下心来阅读报纸了。被俘的那段岁月涌上脑际,搅乱了他的思绪,他曾发誓,如果能够侥幸生还的话,一定要让俘虏他的人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第二天下午,他请求与老资格的合作伙伴谈几分钟。伊弗雷姆•斯诺身材瘦高,他那极具权威的形象一旦出现在法庭上,似乎就象征着胜利。作为亚当斯和斯诺律师事务所创建人之一的孙子,他出示证据的技巧和说服才能使他赢了无数毫无希望的案子。他有精于算计、足智多谋和善于伪装的才能,使他常常主宰法庭。

汇报了马歇尔的建议之后,威尔想听听他的看法。斯诺若有所思地敲打着他那长长的下巴,然后语气缓慢地说:“你应该完全按照自己的判断来决定这件事,这里既有责任,也包含着机遇。你有独特的品质而东京的法庭审判也将是执法实践中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另一方面,你也必须弄清,自己的身体条件是否可以适应这种冗长的审讯工作。你在集中营里的经历一定耗尽了你的精力。”他起身慢慢地踱到窗边。

“这是您给我的唯一忠告吗?先生。”

斯诺转过身来,“主意还得你自己拿,无论你做出何种决定,事务所都会赞成的。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已饱经风霜,十分清楚你们年轻人的选择总是会有风险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犹豫不决———恰当地说,是我这样认为———不愿鼓励一种特殊的举动。对于像你目前处境的人,我们这里的做法一贯很明确,那就是,你完全可以自由地做出选择,而不会影响你在这里的前途。”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要向陪审团讲话,然后又接着说,“只要你觉得你的选择有利于你的技能的发展。”

“谢谢您,先生。”威尔对他的态度十分感激,但是仍希望他会为自己做出决定。

“我的女儿也碰到与你类似的问题,整日都在苦思冥想。你可能知道,她在罗普斯—格雷那里工作。”

在这间办公室里,乔西•斯诺那些传奇般的故事几乎无人不晓。她在波士顿大学攻读法律专业,已完成了第三年的课程,而且作为一名最擅长攻击的辩护律师,她已蜚声城内。

“她已被要求去东京担任辩护律师,我也不打算给她提任何建议。”他笑了笑,“如果我发表了看法,她很可能做相反的事情。”

这天夜里,威尔辗转难眠。只要说自己的体重尚未完全恢复,就可轻而易举地推掉这差事。但事实上,他已感觉到,身体已基本接近复原了,到2月份时,他的身体肯定会很结实的。在菲律宾集中营里所遭受的那些痛苦和耻辱,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其中的一个事件就像鬼魂一样,萦绕在他的心头。在甲万那端,日本人将战俘们编成“靶组”,每组10人。一旦有一人企图逃跑,组员将被全部处死。一天晚上,威尔这个组中的4人试图越狱,被当即打死了。其余6人被关押起来,经历了足足一个星期令人恐怖的“反省”之后,集中营司令宣布,为了杀一儆百,6个人中的一位将要受到公开处罚,他将被捆在铁丝网外的一根柱子上,那里是贪婪成性的红蚁出没的地方。无一人自愿去,个头最高的威尔被选中了。他被浑身赤裸地捆在柱子上,没多久,成群结队的红蚁就爬上了他的双腿。想到那些钻心的叮咬,他禁不住在床上痛苦地翻来滚去。那时,骄阳似火,一滴水也没有,他口干舌燥。那天夜里,一阵救命雨解了他的干渴,但也带来了刺骨的寒冷,以至于他又渴望得到白天那种烈日的暴晒了。到了第三天,他觉得自己实在挺不下去了,就想到了自杀,用头去撞那根柱子,但没有成功。他开始祈求死亡,完全放弃了生还的念头。然而,就在这天晚上,一位名叫波波夫的难友,冒着生命危险,悄悄地从铁丝网下爬过来,给他送来了水,并用药液擦洗了他肿胀的、满是蚂蚁叮咬伤痕的全身,并且像喂婴儿一样给他喂了炼乳。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整个集中营里,这位曾擅长做黑市生意的波波夫,一直是招人憎恨的人。他声称,他之所以会冒死前来,是因为威尔是唯一不把他当成卑贱之辈来对待的人。威尔又恢复了气力和生存的希望,他为自己曾祈求死亡感到羞愧,并发誓,他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将日本人所犯暴行的罪证带回来。

他曾不止一次地翻阅过那本封皮已磨损的笔记本,上面记载着日本人的罪证,但这就够了吗?回顾被捆在柱子上的那个可怕的夜晚,重新唤起了他曾有过的对日本人的刻骨仇恨。直到最后一次被关入长崎的集中营,他一直牢记着这些仇恨。此后,8月的一天,当第二颗原子弹爆炸之时,他也经历了与整个城市的人民同样的恐怖和痛苦。这使他为自己是一名美国人而产生了几分内疚和耻辱感。长崎那些遇难者极度痛苦的呼喊声,像鬼魂一样缠着他,对日本人的仇恨也被烧光了。就这样,直到对甲万那端那段岁月的回忆才又重新激起了他的仇恨。当天边出现鱼肚色时,他意识到必须为那些死于集中营的难友们讨回公道。他一定要再回到日本,不仅仅是为了去帮助伸张正义,而且要参加这场对非法战争进行的讨伐。

当他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斯诺时,这位资历丰富的合作者只是不动声色地说:“我想你会这样决定的。”他希望威尔在东京见到他女儿乔西时,能给她介绍一下日本人的风俗习惯。威尔向他保证会这样做的,但内心里一想起咄咄逼人的斯诺就有点萎缩,在他的想象中,乔西•斯诺和留着一头俗气的头发、长着一副瘦长下巴的老斯诺一模一样。

第10页 :第三章 上野车站的真相(1)

第三章 上野车站的真相

东京,1945年12月2日

这天,教授刚刚走进办公室,哈里森就告诉他,又有59名日本人将作为战犯被逮捕,其中包括著名的政府要员和外交官以及名声显赫的商界巨头,然而,木户侯爵却没有包括在内。麦格林恩猜测,在他与将军谈话之后,麦克阿瑟可能已将侯爵和近卫公爵的名字从逮捕名单上划掉了。近卫曾任日本首相,1941年曾试图与罗斯福会晤,并搞一项和平解决方案。

然而,两周之后,当这两人被点名时,麦格林恩的幻想破灭了。他急忙赶到木户家里,去安慰他的老朋友,侯爵正在收拾衣物,准备第二天去巢鸭监狱。“这是命中注定的”,木户富有哲理地说。教授很想知道近卫会如何对待这一消息,木户道出了自己的看法。“公爵去洗澡时从不带钱包,甚至连洗澡的湿毛巾都不用自己去拧干。我想,恐怕他在监狱里连一周都待不下去。但我会应付这一切的。”

第二天早晨,麦格林恩听到办公室里一片嘈杂声。“都炸了窝了!”哈里森兴奋地嚷嚷着,“我们刚刚听说,近卫服毒了!”

“他死了吗?”

“是的,他的妻子发现他仰面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一只空瓶子放在他的枕头旁。“我敢说,第一大厦里的人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正在到处乱窜呢!”

“木户侯爵在被带往监狱时反应如何?”

哈里森咯咯地笑着说:“看得出,他装着很平静,仿佛是去打高尔夫球。他乘坐皇族专用的高级轿车去监狱,就像去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教授有点着急了,他一把抓起电话,要求接通麦克阿瑟将军的办公室。这使哈里森吓了一跳,但是,麦格林恩并不理睬他的反对,并且令他们两人都吃惊的是,几分钟后最高统帅本人拿起了电话。努力地稳定了一下情绪后,麦格林恩说:“将军,请原谅我未按正常程序行事,但我确实想问问您,您是否可以考虑允许我去巢鸭监狱见一下木户侯爵。”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音,然后,回答缓缓地传了过来,“出于个人的

原因?”

“并不完全是,阁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有一本记载详细的日记,我想劝他在法庭上使用这本日记。”话筒中再次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将军,我确信他的日记将会提供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和天皇两者都与发动战争毫无关系。”

“教授,我对从你这里听到这样的建议并不感到惊讶。”麦克阿瑟将军以友好的声音说,麦格林恩可以想象到他脸上的微笑和正在点燃烟斗的动作。“我会通知首席检察官基南,你要去他那里办理会面手续。”

约瑟夫•基南曾以起诉歹徒而闻名,那天下午,他带着爱尔兰人和蔼可亲的态度接待了麦格林恩。他身材不高,但非常结实,长着一副四方形颌骨,脸上透着爱尔兰人精力充沛的鲜红色彩。他浑身散发着精力和自信,显得生机勃勃。麦格林恩希望基南球茎状鼻子上红润的颜色不是他酗酒过度的标志,否则,即将开始的审判,将会变得一团糟。

基南首先对年轻的威尔•麦格林恩很快赶来参加律师工作表示欢迎,然后说,他已打算派某人去巢鸭监狱询问木户。“你可以作为一位翻译。”他说,然后停顿下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或许这样做是一个很好的主意,那就是如果你能去巢鸭,把木户带回到服部邸接受询问。”这是一座老式的宅院,基南和其他律师就居住于此。“毕竟他是天皇的首席顾问。”麦格林恩表示赞成,并很想知道这是否是麦克阿瑟的主意。

第二天上午晚些时候,经过20分钟的驱车行进后,麦格林恩就能够看到一座看起来像毫无生气的工厂的建筑了,那位即将执行审讯的上校也与他同车前往。入口处的木制大门是白色的,几乎完全不能给人留下庄严的印象。它大约高10英尺,上面布有带刺的铁丝网和一个标志牌:

巢鸭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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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两边各有一座看守人员的小屋,一边检查进去的人员,另一边则检查出去的人员。主楼有三层,楼顶上一面美国国旗随风飘扬。透过这些冷峻的建筑物,麦格林恩能够看出事情的复杂性。

木户幸一侯爵正在看守长办公室里等候他们,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他56岁,身材不高,嘴唇上留着一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他已换去了肥大的囚服,身着自己合体的衣物。他以微笑欢迎老朋友的到来。

在去服部邸的路上,麦格林恩说:“我向麦克阿瑟将军提到,我确信你保存有一本日记,记载你与天皇陛下的交往。”

“是的,我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但那只是一本关于个人事情的日记,而不是作为政府官员的日记。”

“他在说什么?”上校问。

“待会儿告诉你,”麦格林恩有点傲慢地说,并又转向木户,“我似乎觉得,使用这本日记为你辩护,会极为有用。”木户点点头。“它也会澄清天皇陛下在对外政策和军事事务中的真实作用。”

“这毫无疑问。”这位前掌玺大臣侃侃而谈,镇静自若地就像他仍然在那把交椅上一样。麦格林恩确信,在监狱里,木户会有条不紊,就像他当年是日本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时那样。无论做什么事情,木户总是表现出直截了当、坚决果断和准确无误的特点。当想到木户是如何把这些特点带到相模乡村俱乐部时,麦格林恩不禁哑然失笑。在那里,他击打高尔夫球的动作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他被称之为“木户钟”。现在,他仍是“木户钟”。

正午时分,他们抵达服部邸。在餐厅里用餐时,执行审讯的上校带头津津有味地吃着,肯定不会提出任何严肃的问题。下午两点,木户被带到基南那里。这位首席检察官彬彬有礼地与这位前掌玺大臣打招呼,当那位上校开始审讯时,他认真地听着,麦格林恩在场翻译。前面的几个问题是关于木户作为天皇首席顾问的职责的,随后,问题转入有关战争的起因。

木户极为耐心地解释着当时的形势:海军因石油问题压力很大,而一些富有侵略性的少壮派军官则要求对西方实施报复行动。

“你能说出一些少壮派军官的名字吗?”基南急切地插话发问。

木户列举了3个人的名字,但他们不那么重要,还够不上被起诉,基南也失去了兴趣。

“你第一次听到珍珠港事件是什么时候?”审讯的上校问。

“我是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这就是回答,这位掌玺大臣并不知道,在华盛顿的两位特使直到炸弹落下之后,才将宣战书递交赫尔。“当时,我一直认为,在袭击之前,宣战书已被送交华盛顿。”

“你能告诉我们天皇是如何看待这场战争的吗?”麦格林恩用英语问,出人意料的是,木户直接用日语作答。“自始至终,天皇陛下都在竭力避免战争。袭击发动后,他非常遗憾。尤其是与大英帝国交战,他感到极大的痛苦,因为他与英国皇室有着长期的私人关系。”

一个小时以后,基南借故出去了,审讯的上校注意到了木户的公文包。

“在你作为一名政府官员期间,你一直记日记吗?”上校问道。“那是私人日记,而非官方日记。”

“我指的就是它!”上校急切地说,“日记现在在哪里?”“我把它放在家里了。”

“你能把它交给我们吗?”

“在从监狱来的路上,他已告诉我日记的事,”麦格林恩说,“他还说,他很愿意让我们使用这本日记。”

“请要求他们翻译好一些,”木户说,“我见到许多文件,翻成英语时都错误百出。”上校向他保证这次会译好的。木户从一个小公文包里掏出一叠纸,“这里有一些材料,是我根据记忆在监狱里写的。”他抽出第一页给麦格林恩,“你看,我是从‘满洲’事件写起的。”他用拇指捻着纸。“我还简单提到了珍珠港事件前的谈判,但还远不完全。”

上校用渴望的目光打量着这些纸片,“这些材料我们都能用吗?”“是的。”木户用英语说。

“你还有其他可以澄清事实的材料吗?”麦格林恩又一次用英语问。

木户用手敲打着下巴。“我还就从近卫内阁到东条内阁的变化写了回忆录。”他用日语说,“你知道,就是1941年10月的事。这可能会有用。”

上校向前倾了倾身子。“我将告诉基南先生,”他说,“我完全相信,你愿给我们你所拥有的所有材料,不管是个人资料,还是作为前政府官员的资料,因为你已经没有任何要隐瞒的了。如果你能告诉麦格林恩博士你所有的资料都放在家里什么地方的话,我将非常感谢。你知道,我所说的资料包括各种形式的资料,包括日记、回忆录和私人档案等。所有这些资料都是非常有价值的。我希望麦格林恩博士能得到这些资料,并带给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分析它们,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一旦我们整理了这些材料,我们愿意再与你会面几次。”

“我确信,侯爵能够理解,我们只是在探求事情的真相。但是,上校,我希望你能向他保证,最高司令既不要威胁他,也不要许诺他任何事情,如果他采取完全合作的态度。”当麦格林恩说这番话时,木户一直疑惑地注视着他。

“我的话只能到此,麦格林恩博士,我们既不会威胁也不会答应他什么,我再次向你保证,木户侯爵,我确信你只是想说出事实。我们将按常规的方式来处理这些材料。”

“我想你可能会加一句话,”麦格林恩说,“即将全部这些材料和日记交给我们,只是借用。”

“当然了!一旦这些材料完成使命,我们将完璧归赵。”

懂得了这些话语的大意后,木户向麦格林恩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可能得保留这些材料一段时间,”上校说,“但它们在我们手里会非常安全,我保证将片纸不留地归还给他”。

“请告诉他们,我家里的档案材料已被火焚毁了,”木户说,“在8月14日晚上卫兵兵变时,我亲自焚毁了帝国住宅大厦我办公室中的所有档案。那时,我不得不躲到地窖中。”他解释说,那本私人日记对政治事件的描写并不是很有条理。“但是,一旦我看到那些日记,它会补充我的记忆,使我想到更多的细节。”木户站起身来向麦格林恩鞠了一躬。

“我不久还会来看你的。”教授说。

稍后,执行审讯的上校感谢麦格林恩使木户吃了一颗定心丸。

麦格林恩脸上流露出不满的表情,说:“他只是想说出真情,我们必须遵守诺言。”

“这很容易,这很容易。”上校笑了,“我们将利用日记揭露出假冒货!”

麦格林恩没有答话。律师不可能想到,木户交出日记的主要原因是为了解脱天皇与太平洋战争的干系。

那天晚上,掌玺大臣开始给美国当局写信。“我想表明我的基本想法和态度,那就是说出事情的真相,这是唯一的目的。因此,我急于公布手中的任何材料,使真相大白于天下。既然战争已经结束,我的信仰驱使我记录下真情,没有遁词和纷争,为世界和平作出贡献。”

第11页 :第三章 上野车站的真相(2)

他继续说,他这一信仰的建立应归功于一位美国人———沃尔特•佩奇的影响,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佩奇在伦敦担任美国大使。1931年,他阅读了一本关于佩奇的英文书,佩奇“在发展民主制度方面的坚定信仰、无畏精神和惊人的勇气,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把此书读了许多遍,并将它随身带入了牢房。以佩奇作为楷模,在战争期间,他一直劝说天皇竭尽全力去结束战争,不管这会给木户带来多大的危险。“成功地挽救了2000多万无辜的日本国民和数以万计美军官兵的生命,我为此感到莫大的安慰和满足,为此,我付出了全部心血。”最后,他表达了自己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在未来的审讯中,他绝不会说半句假话。

第二天上午晚些时候,麦格林恩接到命令,立即去麦克阿瑟办公室汇报。路上他猜测,他可能会因影响了与木户的会谈而遭到严厉的训斥。管它呢!是麦克阿瑟指示他去会见木户的,如果他们不喜欢他的行为方式,他们可以将他送回马萨诸塞州。进入将军办公室外间时,他已做好挨骂的准备,但却受到了一位眼睛明亮的上校的热情接待,他带他穿过走廊,走了不远,就来到了另一间会客室。

“你已被改派到政府部了,”上校说,“将军认为,你在这里会更有用武之地的。”这里是公共事务处的一个分支部门。“我希望你能与‘雷德’马尔鲁尼一起共事,只是你得习惯他这个人。他的确是一位外粗内秀的人。事实上,在艾克尔伯格的集团军中,他是最出色的营长之一。

他本早就该晋升上校了,但他总是设法放弃了这样的良机。他手下的人戏称他为‘疯老哥’。这家伙带他们投入战斗时,头上总戴着一顶布鲁克林游戏帽。”

在隔壁的办公室里,汤姆•马尔鲁尼中校正等待着。他身材魁梧,头发略有些发红。麦格林恩进来时,他拍了拍大腿,咧着嘴像一只大柴郡猫一样冲他嬉笑。“久仰大名了,教授。”他操着得克萨斯腔慢吞吞地打着招呼。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我猜那小子一定向你说了点关于我的什么吧?”

“他说,一旦习惯你了,我会喜欢你的。”

“战争中能幸存下来的孩子们都会有我这样的问题。你已经将这些动物训练成了杀手,你还能怎样和他们相处呢?或许某一天,他们会找到高招的,把我们都冷冻起来,一直保存到下次战争之时。现在,让我来带你熟悉一下这个动物园。在某一处,你会看到各种稀奇古怪人物的大汇合。其中一半人是激进的民主党新政的支持者,主张将这个国家变为美国的第49个州。另外一半人则是极为顽固的保守主义者,他们苦思冥想,到底能对日本怎么样。”

他们进入一间大屋子,这里曾经是一个舞厅。四周墙边是一间间的办公室。麦格林恩还从未听到过如此集中的喧闹声。打字机的咔嗒声已被人们的阵阵喧哗声和争吵声淹没了。

“这里简直就像一所疯人院。”马尔鲁尼说,“这些人关心的问题有,搞一个民主式的议会,给予妇女选举权,清洗政界要人和商界巨头以及给这个国家的人民以自由,其中有的自由日本或许根本就不需要。此外,你来的时机也不凑巧,正好赶上了这里大变动。”他解释说,麦克阿瑟刚把政府部转给了他的密友———考特尼•惠特尼准将掌管。“几天前,他从马尼拉到达这里,估计会成为将军的国内事务特别顾问。这个地方一直拖后腿,故麦氏将他派到这里来处理问题。”

一间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他们听到了一阵气冲冲的演讲声。“这就是考特尼,这里的人们给他取了个绰号———‘脾气暴躁的东京的班先生’。”这时,一位魁伟的红脸大汉出现了,他伸着手指,正在斥责一位面色苍白的倒霉鬼。“他这个人,”马尔鲁尼压低嗓门说,“注意他那老练的职业用语和庭辩风格,战前,他是马尼拉的一位律师,赚了上百万美元呢。”

惠特尼以一句辛辣的用语突然终止了演讲,回到他的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各种谈话也停顿了下来。

“你交给他一件事,他就能办得很好。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他的风格。华丽的词句后面包含着朴素的道理。他深知自己不过是将军的一个走卒,他相信太阳的升起是由最高统帅来控制的。如果麦氏要求他从窗户飞出去,他会扇动他的翅膀,像一道闪电一样飞出去。”

热烈的争辩又在人们间展开了,他们争辩时的热情,极具感染力,麦格林恩再次被打动了,他为自己能在这样一个令人振奋的历史时刻,置身于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地方而深感荣幸。无论是虔诚的新政分子还是它的反对者,似乎都非常和谐一致地一起工作着,以期用美国的方式再造一个完整的国家。这简直就是百老汇舞台上演的一出出色的喜剧!尽管都有偏见和自高自大,然而,这些勤奋、虔诚的改革者们都在致力于拆除旧的社会结构,这涉及其金融巨头———财阀,被人们视若神明的天皇、神道教以及封建佃耕制度。在清除了这些历史垃圾之后,改革者们将着手建立一个美好的新世界,所有的国民,包括妇女在内,都将拥有选举权;孩子们将接受民主和博爱准则的教育;那些人数众多的劳工大军,将由真正的工会组织来领导,国家将最终从暴虐的军政权中解放出来。

在这间宽敞的房间里,无论理想主义者或者实用主义者,都对自己的使命坚定不移,都确信自己有能力完成这一使命,尽管麦格林恩的确担心,在这一改造过程中,旧日本许多好的东西可能被丢弃,但他的确不愿离开这一颇具吸引力的国度。

当他在仔细观察的时候,有人也在一直打量着他。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日本译员,看起来她像一名女大学生,但实际上,她已是一名16岁男孩的母亲了。她与户田惠美是邻居,是布林莫尔大学的毕业生,她的丈夫是一名外交官,已死于肝病。田岛真理子已阅读过麦格林恩写的两本书和许多文章,她惊奇地看到,这位身材修长、显得如此年轻的作者正向她这个方向走来。银色的头发下,双眼炯炯有神,强健的体魄更使他增添了男性的魅力。当她从办公室里第一次看到他时,不禁联想到展翅翱翔的雄鹰。然而,当他脸上挂着微笑时,他又显得极为和蔼和可亲。很难让人相信,这位男子曾以冷峻的神态和辛辣的俏语而著称。她满心希望他会与她交谈的,但是,仿佛她是这里的家具一样,那只美国雄鹰并未理睬她,而是大步流星地从她面前经过了。

第二天,除了继续参观和听马尔鲁尼的介绍之外,麦格林恩几乎没有做任何事情。由于惠特尼的到来,整个政府部仍然处于一种变动状态中。马尔鲁尼向麦格林恩建议,他应该花点时间去城市各处走走,以便亲自了解一下,对于这一伟大试验的第一阶段,人们究竟有什么样的反响。

他在城市里到处着,一天晚上,他与一位名叫志村的中年男子搭上了话,他借口问路,实际上是想聊天。几分钟之后,志村邀请麦格林恩去他家喝日本清酒。他们进入了一座黑暗、肮脏的办公楼,爬过了四节摇摇晃晃的楼梯,来到了一间大屋子里,几根蜡烛闪烁出昏暗的光亮。屋里有几把椅子和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地板上散乱地放着一些被褥。志村解释说,他与其他几位无家可归者合住在这里,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在一次燃烧弹轰炸中丧生了,儿子是一名中尉,目前正在中国某地,已有一年多没有消息了。房里唯一的热量来自于一个火盆中的木炭火。他们啜着温热的清酒,以驱赶体内的寒冷。这时,三位年轻的妇女和一位瘦弱的老头进来了,他们搓着赤裸的双手,以便加速血液的循环。大家都叫嚷屋子里像冰窖一样冷,也都开始喝起了清酒。一位姑娘抱怨说这个晚上会非常难熬,志村打趣地说:“如果你和我一起睡,我们俩人都会暖和一些。”

她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尴尬,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今晚不行。”这使麦格林恩笑了起来,其他人也笑了起来,他们主要是笑这位懂日本话的美国人,而不是笑刚才那件事。无论如何,双方的隔膜正在消失,教授感到,他可以问问他们都是如何看待日本姑娘与美国大兵之间的往来越来越频繁。

一位姑娘耸了耸肩。另一位说,这取决于美国大兵,第三位姑娘则认为,这是消除战争所带来仇恨的好方法。但那位老头的话则尖刻一些:“你们美国人要日本姑娘只是为了一件事,而事情过去后,我们却要抚养一大堆占领者的婴儿。”

“而后,美国大兵将会返回家园与他们自己的女人团聚。”志村接着说道。

那三位姑娘也都郑重地,甚至带有气愤地点头称是。这时,老人又开始抨击麦克阿瑟准备将他们的国家改变成民主政体的计划了。“这只是一套骗人的把戏。你们国家的人们总是在谈论机会平等,但却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你们让我们睡在这像坟墓一样的地方,连肚子都填不饱。”他将身子缩得更紧了,以制止住因寒冷引起的发抖。“如果你给我一个温暖的床铺和一些食品,我会听你大讲民主的。”

“麦克阿瑟将军就要这么做了。”麦格林恩允诺,“要给他时间。”

志村想安慰一下老人。“是啊,得给他时间,森先生。你不是曾经说过,美国人将杀光我们吗?他们没那么坏嘛。”他翻烤着火盆上的几片土豆片。“来点吧。”他给麦格林恩递过去一些。

“我已经吃过饭了。”他说。他对他们的好客表示感谢,在返回他那间整洁、温暖的房间途中,他心里充满了愧疚之情。

12月23日,晚饭之后,他像往常一样出门了,在一个喷泉边,他看到一位衣衫褴褛的女人,正俯在喷出的水花上,用手捧着水喂自己的小孩。小孩尖声尖语地叫嚷着,妇女边喂边会心地笑。

天色逐渐地黑了下来,教授漫步来到了银座———东京的百老汇,它是这座城市中唯一有生气的地方。他能听到数以百计的日本人的叫嚷声,他们正围在美军消费合作社的橱窗前,观看里面陈列的美国大兵的T恤、夹克式作战服和真皮军鞋。孩子和年轻姑娘们缠住正在排队等候的美国士兵,向他们索要口香糖、糖果、巧克力,或用一些小玩意儿换美元。

第12页 :第三章 上野车站的真相(* )

小商贩的摊点占满了街道两旁,物价都高得惊人,买主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美国大兵。“请瞧瞧,日元就行!”一位身着制服的毛头小伙子面红耳赤地吆喝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些印制粗糙的明信片。“送给回家的老乡们!”各种粗制滥造的假货也摆放在卵石铺成的地面上,这里曾是两个百货商店的旧址,现在已被炸弹夷为平地。

即使如此,这里仍充满着节日的气氛。一家用木板围起来的舞厅已亮出大型招牌:“圣诞快乐,美国军人。我们即将开业,漂亮的女主人欢迎你们光临。”两位穿戴俗气、脸上化着浓妆的姑娘散发着开业的广告传单,她们穿着都很单薄,冻得哆哆嗦嗦的。“圣诞快乐,乔。”一位向麦格林恩打着招呼,而另一位则立即推销她的商品,“瞧瞧这个!非常好,物美价廉。”

他加快了步伐,向第一大厦走去。前方有上千只电灯拼成了巨大的“圣诞快乐”字样。这些灯光照射到了皇宫的外墙上,在宽宽的护城河里反射出倒影。“麦克阿瑟12岁时的圣诞贺卡。”他暗自想着,不知不觉地念出了声音。

“晚上好,麦格林恩教授。”这是田岛真理子,照马尔鲁尼的说法,她是办公室里最出色的译员。他摘下帽子,向她表示致意,但立即就意识到自己是在试图给对方留下好的印象,便感到有些不快。他挺直了腰杆,站得更直了一些,并且为自己这些似乎有点愚蠢的行为感到有点茫然。而接下来他的举止则使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竟然问她是否愿意喝点咖啡,附近就有一处很好的地方。

然而,她回答说,她的儿子正等她回去,由于她不得不加班工作,时间已经很迟了。他提出叫一辆出租车送她回家,她不同意,但令他自己再度惊讶的是,他坚持要那么做。他们乘坐着一辆用燃烧木炭作燃料的出租车,向麻布驶去,途中他得知,她毕业于布林莫尔大学,丈夫是外交官,1944年已经去世,目前她与儿子相依为命,住在一起。她的儿子正在一高读书,这是日本声誉最高的公立预备学校。两年后,他将去东京大学继续深造。她看上去绝不像已有这样大的一位儿子。在办公室里,当他与她第一次擦身而过时,他估计她有二十七八岁。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从《源氏物语》中走出来的人物———即日本前封建时代一位具有典雅气质的宫廷女性。但当时他没有与她搭话,怕语言不通,引起麻烦。现在,他发现她英语说得极为出色,同时又能说一口纯正的日本话。这唤起了他的兴趣。

当他作自我介绍时,她温柔地笑了。她说,从他的著作中,她已知道了他的许多事情。“我特别喜欢《东西方的交锋》那本书,你的这本书全然不像是一位西方人写的。”

他不知不觉地向她谈起了自己4个孩子的情况。圣诞之夜,所有的孩子,除了大儿子威尔外,都将与他一起在帝国饭店共进晚餐。“愿意参加我们的聚餐吗?”他有点心血来潮地问。她婉言谢绝了,这使他放松了些,当她示意司机行驶的方向后,他说:“或许你认识我的老朋友户田一家人?”

“我们是邻居,但我们家却没有他家那样富有。”她解释说,那一片地区只有她家的房子还可以住。当她轻身走下汽车时,指了指夜色中的那片废墟。

“请不必如此,”当他跟她走到大街上时,她说,“我能自己回去的。”她拿出了一只小手电筒。

但是,他还是告诉司机等他一会儿,走到前面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瓦砾中摸索而行。她笑了,对他说,如果他跟着她走会走稳当些的。“我儿子马克会取笑我的。”当他跌跌撞撞地从园子里的废墟堆上穿

过时,他说笑着。这时,云层散开了,月亮钻了出来,他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了,这片废墟就是一些封建时代的城堡,而走在他前面的这位步态优美的妇人,就像是从《源氏物语》中变来的。房基和墙壁已变成了碎石和瓦砾,上面长满了杂草,给这里增添了几分浪漫情调。万幸的是,后半部的房子还完好无损,里边闪现出微弱的灯光。

一位16岁的男孩打开了房门,他那黑色的眼睛瞪着麦格林恩,显得有些无礼。“这是我的儿子太郎。”真理子有点不自然地说,“你不进来喝点绿茶吗?”

然而,孩子的敌意使教授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他谢绝了邀请。虽然真理子期望与教授继续谈话,但教授的谢绝也使她有了一个台阶下。太郎正处于一个人生成长的关键时期,像许多日本男孩子一样,他的性格特征正在形成,她希望这位温文尔雅、博学广识的男子能够对自己的儿子发生影响。

当麦格林恩准备上床睡觉时,各种复杂的心情不由得一个个涌上心头。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一种男性冲动的烦恼。在克拉拉去世之后,曾经也有过几次短暂、不太如意的这方面的感受,但从未产生过今天这种感受。然后,他开始咒骂自己。上帝保佑,她还能掌握分寸,没有接受参加圣诞晚宴的邀请,否则真会出现一场笑剧!他只会从孩子们的脸上看到一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因为这位女性年轻得足以成为自己的女儿,自己真是老糊涂了,还想再演一场《蓝天使》。

这天早晨,麦格林恩有机会面对面地观察这位男人了,在短短的几天里,他似乎已经代表麦克阿瑟接管了这里的一切。考特尼•惠特尼被突然放在第一大厦中最重要的部门里,掌管了这里的事务,并且,这里有唯一直接通向将军办公室的大门。只要他愿意,他任何时候都可以使用这扇大门,这已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除他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通过这个“尊贵的庭院”进入,即使是在将军召见之时。惠特尼外表平平,毫无特别之处。作为一位接近50岁的人,他似乎有些过于发福了,这使麦格林恩想到了家乡一位精明的商人,他是当地基瓦尼俱乐部的主席。

眼下,他面色忧郁,打量着手下的全体人员,大家都预感到,他们被集中起来,将会听到一阵言辞激烈的训话。然而,他以一种温和、严肃的口吻,开始了讲话。“麦克阿瑟将军认为,占领日本是美国对外政策史上最伟大的事件之一,政府部又是占领日本的关键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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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格林恩明显感到,大厅里的人们都被这番话打动了,因为每一个字都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他在几天前告诉我,这个部门工作的成败,对于美国和日本未来的几代人来说,都将产生无法估量的巨大影响。这意味着,我们都共同肩负着一项极为重要的使命。我们必须上下一心,像一支队伍一样进行工作。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办公室的大门向你们每一位敞开着,欢迎随时光临,即使是闲聊也非常欢迎。”他转过身子,嗵嗵嗵地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麦格林恩感到振奋,并且,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们也有同样的感觉。人们相互打量着,似乎有点出乎意料。惠特尼的话就像出自麦克阿瑟本人之口一样。早晨来上班时,这些人的态度还是勉强的、有抵触情绪,预感会聆听一番训话,而此刻他们与麦格林恩一样,被深深地打动了。

使每一个人都感到惊讶的是,惠特尼只字未提保密和安全之类的事情,而他的前任则将此作为口头禅。与前任不同的是,他使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他得到了麦克阿瑟的绝对信任。至少,在这里他不会惧怕任何人,甚至将军本人。

麦格林恩看到,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回到他们的小办公间中去,个个都显得备受鼓舞,带着一种新的活力和自信,去处理各自的事务。他猜想,这些热爱事业的、热衷于将日本变成一个民主的样板的小人物,感到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已有了一个可以充分信赖的首领。麦格林恩希望,这种工作热情不要产生相反的结果,像弗兰肯斯坦①一样,无意中创造一个毁灭了自己主人的怪兽。

这时,他看见真理子正朝他走来,想她可能要与自己说话。他是否应该请她去喝一杯咖啡?这是否会招惹麻烦?然而,她只是说了一句“早晨好”,就急急忙忙地过去了。情感和自尊心受到一些小小的刺激,他解嘲式地想,自己的行为不过是一种人类的本能。

由于前半部分只有四层楼高,帝国饭店并未显出特别的大。在进入这里的时候,高大的美国人常常无意识地低一下头。然而,一旦进入里边,他们就会发现天花板与地面之间的距离竟达三层楼高,并且他们也能欣赏到弗兰克•劳埃德•赖特豪华的设计风格。当然,到了1945年底时,对于这所他所钟爱的饭店的情况,赖特先生也感到头痛了。南部的侧楼已被燃烧弹毁坏了,饭店的设备已严重老化,所有走廊和房间都需要重新粉刷。此外还有那些外墙,尽管它们还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但也已远远过时,色调阴暗的褐色砖墙上,用火山石等拼成类似于瑞士奶酪的图案。

这座建筑只是让麦格林恩的儿子马克想到了条件简陋的拘留所,他刚从九州来到这里;事实上,它已经有了一个“停尸房”的绰号。尽管如此,麦格林恩和户田家族的人们将聚集一堂,在主餐厅里欢度圣诞节。教授认为,他们只差威尔了,当想起过去在威廉斯城欢庆节日的情形时,他内心的伤感变得异常强烈了。

直到马克参加海军陆战队之前,他与父亲之间经常磕磕碰碰,或许两人天生就性格不合,一个非常急躁,另一位也没有耐心。马克拒绝了

①英国作家玛丽•雪莱小说《科学怪人》中的主人公,他是一位年轻的医学研究者,创造了一个毁灭了自己的怪物。———译者

哈佛而选择了威廉姆斯学院,并且,他坚持住在学校简陋的宿舍里,边打工,边学习。夏季里,他更喜欢乘上货车,到新罕布什尔的农家小屋里去度假。上学期间,他像企业家一样,赚了为数可观的钱。毕业后,他拒绝了标准石油公司提供的工作,去了纽约并参加了共产党。战争爆发后,他退出了共产党,应征入伍,参加了海军陆战队。他参加了瓜达尔卡纳尔岛和塔拉瓦的战斗,并成为一名坚强、精明的营长。这些经历至少使他与父亲接近了一些,为了克服伴随着那些血腥的战斗经历而产生的懊悔和不安,他觉得皈依天主教是非常必要的,而麦格林恩本人也曾信奉过天主教,但在进入哈佛后不久,又抛弃了这种信仰。

玛吉和马克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黑色的卷发,生动、俏皮的脸型,天生具有的幽默感是两人的共同特征。在节日的饭桌上,两人相互开着玩笑,就像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大姐弗洛斯,他们的第二母亲,欣慰地瞧着他们无拘无束的说笑。这恰似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在威廉斯城的岁月,那时,即使是父亲,在节日里也允许他们享受充分的自由。

弗洛斯的儿子正夫坚持要挨着马克坐,并缠着他讲一下如何获得了硫磺岛战役的勋章。

“我只是做了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他轻声说道,“试图去营救我后面的人们。”突然,他的腔调变得严肃了,“每一位冒着硝烟,登上那片海滩的人都应该获得一枚勋章。”玛吉想知道,她再次去长崎地区进行采访写一篇报道是否值得。他对此表示怀疑。目前,他的营正在佐世保,并准备开往北方。“局面正趋于好转。”

麦格林恩为儿子感到骄傲,战前他从未真正地了解他。他说,儿子是受到了某些事情的干扰才这样说话的。

“事实是,爸爸,”他压低了嗓门,这样别人就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事实是某些国内来的军官只是捡了个便宜,他们根本就没有听到过枪响,而现在却装模作样,仿佛战争的胜利就是他们单枪匹马取得的,摆出一副征服者的姿态。新上任的一些军官也不怎么样,他们不仅胡说八道,而且还专横霸道。这些人中有的开着吉普车在街道上比赛,口里叫喊着脏话,称日本人为‘蠢货’,实在令人遗憾!”经历过战斗的海军陆战队与未参加过战斗的官兵之间泾渭分明。“在塔拉瓦和塞班的战役中,

我们生死与共,这使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而那些新的军官们也结成了

一伙儿,经常想对我们挑衅。”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玛吉问道,“让我们也听听怎么样。”

“我刚才告诉爸爸,到目前为止,在我任职时遇到的一项最艰巨的任务,就是负责一列定期往返于京都一带的运送海军陆战队的船,大约有几个星期的时间。”他们在回来的路上迷了路,并带回来了200多位妇女。“有3天的路程,我知道,如果我们不带这些姑娘走,就会出现骚乱,所以我决定留下她们。我让一些军士每到一站,就悄悄地弄下一拨人,但当我们抵达佐世保时,仍然剩下了30多人,我将她们移交给了红十字会,这样,她们就会被送回自己的村庄。告诉你,那次旅程简直糟透了,就像我们上次在塞班的海滩上搁浅一样。在京都负责运输的船长,情况比我们还糟糕。你确实该听一下,他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

他正打算细细描述一番这个故事,这时,玛吉注意到,弗洛斯和真理子听到这些事情且正夫在场时,脸上都露出了关切的神色。她在桌子下用脚踢了踢她的兄弟,然后,变换了话题,问大家对新近公共卫生和福利部的头儿萨姆斯上校指责日本政府开始有组织地私下散布谣言怎么看,谣言说国家正处在饥馑的边缘。“萨姆斯说,人们传说东京上野车站里每晚都有人死去,这纯系谣言。”

玛吉没有察觉,弗洛斯也在注意地听着。

“你知道,”玛吉接着说,“我们一直把这些‘有组织的谣传’扣压了几个星期。多亏最高统帅最后出面,指出这是捏造的。”

“你怎么能相信那些胡说八道呢!”弗洛斯终于憋不住了。家里人以前从未见到过她发脾气。“你们这些记者坐在你们的俱乐部里,由麦克阿瑟手下的人供养着,你们还认为,你们对整个日本的情况无所不晓!其实你们什么也不知道!你们驾着吉普放肆地到处乱窜,但却看不见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日本人现在是怎样生活的,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每一颗钉子、每一块破布、每一块橘子皮都是宝贵的。当我们在这里酒足饭饱之时,日本人则正在饿肚皮。他们能有一碗米饭和一块臭鱼就很不错了。男人们甚至没有足够的火柴去点燃他每天得到的3支香烟。在有太阳的日子里,你可以看到他们靠在窗户上,试图用玻璃做放大镜来点燃一个烟蒂。”

他们从没有看见过这种事情,但弗洛斯和她的父亲还记得饥饿行动计划,知道她是对的。她说的无疑是事实。

“我们大部分人都是靠黑市活下来的,”弗洛斯继续说,“但我们总会穿破最后一件和服,用坏最后一件家具和最后一套餐具的,那时,难道我们该把纯子派到日比谷公园去捡美国大兵的东西吗?”

马克用一条胳膊搂住了姐姐。“弗洛斯,”他说,“我们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她把椅子推开,站了起来,父亲对她这种好斗的态度显得有点吃惊,他不由想到法国的圣女贞德。“你们都可以随我去上野车站看看,去亲眼目睹一下真实的情况。”

在去上野车站的途中,惠美悄悄地对麦格林恩说,“她想创办一个难民所,收养那些战争的孤儿,就像着了迷似的,几乎都快成神经病了。我想这可能与她两个孩子的夭折有关。”

战前,位于东京市中心北边的上野车站,是日本最大、最繁忙、最有效率的火车站。这里并未遭到炸弹的轰炸,但却已年久失修了。这天晚上,麦格林恩看到这里灯光昏暗,空气污浊,到处肮脏不堪,里边挤满了从乡村返回的人们。战争期间,这些人被送到乡下,以保安全。人群里人们推推搡搡地挤来挤去,幼儿的哭叫声、大一点孩子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父母的脸上也都是一副焦虑的表情。喧闹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空气中到处蔓延着难闻的气味,一些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芦苇编成的大袋子,另一些人推着小推车,上边装着树枝、木箱和麻袋。孩子们穿着破衣烂衫,跟在大人的后面,皮肤大多又黑又脏。他们的头皮发出青蓝色的亮光,即使是女孩子也都剪去了头发,以免长虱子。人流在不断地膨胀着,数以千计的难民正从广岛、长崎、神户和川内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这里。每天,这里要进出50列专线列车和将近300列普通列车,输送高达50万旅客。

在弗洛斯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楼梯口,这时天色已经漆黑一片了。上面传来了乱哄哄的一片尖叫声,这是一位只有一条腿的男人引起的,他手中的拐杖滑脱了,直接砸在台阶上。许多人并没有目睹发生的事情,但他们也跟着大呼小叫起来。然而,当人们下到较低的一层时,骚动也就销声匿迹了。

弗洛斯解释说,许多难民从被完全炸毁的城市来到政府中心东京,是为了寻找食物和栖身之地。这时,他们从一位缠满了纱布、身上伤痕累累的妇女旁边经过,她正躺在地上,旁边放着用来乞讨的纸盒子。她旁边坐着一位脏兮兮的小男孩,他仰视他们,带着乞求的眼神。“实际上,本地人的住房也根本就不够住。”四周的人们都在寻找地方,见缝插针地用自己的物品占上地方,以便能有地方睡觉。“在白天”,她说,“他们在街对面的上野公园中度过大部分时间。但当天气变冷后,他们就返回到这里来,寻求温暖。你是记者,”她对玛吉说,“问问那位男人为什么要睡在这里。”这时,玛吉正睁大双眼,看着这些她原来不太相信的事实。她弯下腰来,用日语向一位浑身发抖的男人提问。他面色苍白,大约45岁左右。他抬头打量着她,就像她是个疯子一样。他的家已被炸毁了,妻子儿女也在4月份的大轰炸中丧生了。以前,他在一家机器厂工作,然而,如今它也被摧毁了,没地方去上班了。而且,由于他处于失业状态,故无资格领取配给的食品。

“你吃什么呢?”

“乞讨要饭,或者到处去找。”但是,他还是极力保持自尊,甚至不愿伸出手来跟她握手。

“你有什么愿望呢?”

他仰视着教授,眼光呆滞。“没有愿望。”

弗洛斯把他们带到了走廊里边。“我每天都到这里来,”她说,“照料我的那些战争孤儿们。”这里散发着一股股的恶臭。他们遇到了一位小姑娘,大约只有10岁左右,背上背着一个哭闹着的婴孩。小姑娘不停地拍打着,哄着那个婴儿。

“他饿坏了,所以在不停地哭。”弗洛斯说。

就在他们前边不远的地方,两个穿着又脏又破的衣服的十四五岁的男孩,正为争夺一个装配给食品的空罐头盒打架。得胜者用肮脏的手指在空盒中掏着,抠出了里边的几片残渣。

另外一些孩子认出了弗洛斯,围到了她的身边,叫喊着“阿婆!”马克看到孩子们死盯着她,眼睛中闪着光亮。她告诉这些吵闹的孩子们,她明天早晨会带些吃的来的。

上楼梯时,他们遇到了一位红十字会的姑娘,正在给美国服务人员分发炸面饼圈和咖啡。马克注意到,几位穿着破衣烂衫的日本人对看到的东西似乎并不关心。但当一个美国兵将半个炸面饼圈扔到一边时,便出现了一场疯狂的争夺。

马克走上前去,姑娘长着一副常人的面孔,但并不俗气。“你给这里的日本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说。她非常惊讶,“我?”她不由得乐了。“我从不管他们。嗨,来一个炸面饼圈怎么样?上尉。”她爽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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